第七十六章

張順隨著萬家眾人上了火車,回了北京。

萬家凰像沒事人似的,不管他的心事,也不安撫翠屏。到家之後,她指揮仆人四處的灑掃,又從城外花圃子裏訂來了許多花草,將萬府點綴得花團錦簇。萬裏遙照例是不管家事,拖著一條傷腿,他挺辛苦的前往城外,給柳玉容掃了墓,在墳前痛哭了一場,哭得滿頭大汗,城外風又大,吹得他到家之後還發了一夜的燒。

而未等張順想滿七天,翠屏已經給張明憲寫去了一封訣別信,然後她見了萬裏遙和萬家凰,說道:“老爺,小姐,我和張明憲說清楚了,往後我和他沒關系了,我嫁張順。”

萬家凰說道:“可是張順——”

翠屏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張順的意思,他是怕連累我,可是沒有他那一救,我早死了。我這條命是他給的,我不能不報這個恩。您別管張順的意思了,也別怕我受委屈,我不委屈。”

萬家凰心裏更偏向翠屏,所以聽了這話,簡直有點著急:“報恩也不是只有這麽一條路。”

翠屏搖了搖頭:“我沒什麽可以回報他的,對於我來講,就只有這一條路。我是自願的,真的自願。”

說完這話,翠屏跪下給他們磕了個頭,然後起身徑自離去了。

萬家凰半晌無語,最後才對萬裏遙說道:“外頭有現成的房子,我給張順撥一處,翠屏可憐,當初給了仙桃多少嫁妝,就按那個數目翻一倍,給翠屏吧。”

萬裏遙也嘆氣:“你看著辦吧。”

萬家凰便“看著辦”了,然而厲紫廷都隨著柳介唐到達北京了,她這事還沒辦出眉目來。

這不是她辦事不力,而是張順和翠屏鬧成了戲文中才有的冤家對頭,一個要這樣,一個要那樣,她這位大小姐夾在中間,真是左右為難,怎麽著都不對——張順死活不娶翠屏,見翠屏不聽他的話,他還踹了翠屏一腳,翠屏被他踹得一屁股跌坐在院子裏,哇哇的哭。哭完了一抹眼淚,她還是要嫁張順。張順指鼻子罵她,罵她不要臉,自己先前肯要她的時候,她拿喬作勢的不肯,現在自己不稀罕她了,她又狗皮膏藥似的甩不脫,真是沒臉沒皮。

罵過了翠屏,他又去找了萬家凰。他知道萬家凰已經給自己和翠屏預備了房子,反正他現在傷勢未好,也幹不了什麽差事,所以索性告個假,獨自搬到那房子裏去住幾天,好讓翠屏離他遠點。

他和翠屏,一個惡狠狠,一個悲切切,然而萬家凰看在眼裏,看見的則是兩顆好心。把翠屏叫到自己跟前,她說道:“報恩不是你這樣報的,你們再這麽鬧下去,你扛得住,張順也扛不住。”

翠屏瘦得下巴尖尖,眼窩都深了:“大小姐,我也知道,可是張順都變成那個樣子了,我還怎麽忍心去嫁別人呢?”

萬家凰思索了片刻,也思索不出什麽眉目來,最後就說:“那也先別鬧了,先把這事情冷一冷。”

張順和翠屏這麽一“冷”,萬府便又恢復了往昔的太平。

厲紫廷這一次登門,就不像上次那樣緊張了。

他懷疑自己之所以不再緊張,是因為隨著實力的增長,底氣也翻了倍。這個解釋顯得他有些淺薄,不過他作為一個苦出身的窮小子,能夠活出如此“高級”的人模樣,已屬不易。內涵方面差一點就差一點吧,橫豎他還不到三十歲,將來自然還會再有長進。

他在得意之余,還記著自省。他那未婚妻萬家凰,則是得意得理直氣壯,簡直快要振翅飛天。

這一年來,她簡直活成了一部歷險記,尤其是婚姻大事,好事多磨,今天要嫁了,明天又不嫁了,反反復復,本來就是個招人嘀咕的老姑娘,再添上這許多戲份,越發讓旁人笑掉了大牙。所以她在得意之余,吸取教訓,對著父親和未婚夫宣布道:“我看我們這回也不必再去勞煩三舅母她們幫忙了,上回預備的那些東西,錢都花了,東西還全存在鋪子裏沒有取,這兩天我派幾個人把它們全運回來,大概也就足夠。然後挑個最近的黃道吉日,把典禮辦了就是了。”

萬裏遙當即舉雙手同意。

不同意也不行了,紫廷和女兒這一對大男大女,破鏡重圓之後的言行舉止,竟是和先前大不一樣。沐浴著明媚春光,這二位全和野貓一般鬧了春,鬧得最歡的那一日,一天之內,他們竟分別在後花園、長廊下、以及小客廳三地摟著親嘴,還均被仆人撞了見——撞見了的就有三次,沒撞見的說不準還有多少次呢。

除了這二位四處親嘴之外,那厲紫廷也不復往昔的嚴謹莊重了,像那上衙門當差的人一樣,他每日清晨出門,鉆入萬家凰的屋子裏,一呆呆一天,非到入夜之後才肯離去。萬裏遙見了二人這般行徑,心中暗暗的直打小鼓,於是大白天的躡足潛蹤,走進了女兒的院子裏,想要看看那二人是否依然是發乎情、止乎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