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宿修寧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他躺在床上,目光盯著上空,眼中沒有任何焦距。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內似乎有些響動,宿修寧下意識以為陸沉音來了,他冰冷如玉雕的臉上表情立刻生動起來,匆匆撐起身子下了床,卻發現這屋子裏始終只有他一人。

他望向劍架,看見太微在動。

不是她。

沉音走了,她已不在了。

宿修寧忽然覺得無比倦怠,他緩緩坐到一側的椅子上,柔雲似的輕綢白衣包裹著他清減修長的身體,他臉上神情漠然,整個人仿若冰雪雕成,沒有一絲絲溫度。

他突然笑了一下,卻一點沒緩和他冰冷的氣質,反而更讓人不敢靠近他。

這裏也沒人再想要靠近他了。

闔了闔眼,宿修寧單手撐住了頭,不理會太微的心音,靜默地盯著地面,腦子裏滿是他與陸沉音相識這幾個月的畫面。

他們爭吵過,冷戰過,互相逃避過。

他們恩愛過,甜蜜過,親密無間過。

一切的記憶都那麽清晰,仿佛全都發生在昨日。

最後定格在腦海中的,是她昏迷前嗚咽著說的那句——不要讓我恨你。

他當然不想她恨他,可他也沒有別的辦法。

宿修寧緩緩站起來,走到窗前,望著高空孤月,心中太微的聲音有些焦急。

“你把先天劍氣給了陸沉音,你自己怎麽辦?”

宿修寧依然不回應,就好像聽不見一樣。

“魔尊修為如今同你不相上下,若完全走火入魔被魔功操控,實力更是深不可測,你絕不可能再像過去那樣全身而退,你還不快想辦法?”

宿修寧低頭看了看雙手,終於回了太微一句。

“辦法我已經有了。”

“你要這麽做?”

宿修寧不語,心中一片沉寂,陸沉音的走像帶走了他所有好不容易找回來的情緒,他現在又是一潭死水,再無生氣了。

天亮起來的時候,玄靈道君召集了所有人在青玄宗長生殿議事。

說是議事,其實不過是宣布他們對師徒逆倫這件事的處置罷了。

宿修寧來得很晚,眾人都等得不耐煩,玄靈道君也開始皺眉的時候,他才腳步緩慢地現身了。

他不曾禦劍,也不曾人劍合一直接現身,他是一步步走過來的。

他一身雪色錦袍,流雲似的廣袖和衣袂上繡著代表身份的山河日月圖。

他一步步走上台階,走到眾人面前,進入大殿後,目不斜視地繼續往最高處的位置走。

他的衣擺很長,幾乎曳地,行動時卻毫無阻礙。

再次上台階時,他緩緩垂下了眼眸,眾人看不見他的眼神和表情,只能看見他修長如玉的背影,看見他整齊禁欲孤寒清貴的銀色菩提冠,還有那簪在發冠間的冷梅玉簪。

站定在長生殿的最高處,他緩緩轉過身,如瀑的青絲與白色的發帶隨著他的動作搖曳飄動,他眉目平冷地掃過在場的所有人,六大仙宗的掌門都到了,宗門內有頭有臉的弟子也都在,青玄宗的四位長老也在,幾位他還算熟悉的師侄或徒孫也沒缺席。

是個適合說清楚的場合。

宿修寧的存在,讓所有人都不敢主動挑起話題。

蔣門主還想像上次那麽囂張,可今日她覺得宿修寧有點不對勁,看他那架勢,她不太敢開口。

蔣素瀾站在她身後,有些癡迷地凝著站在最高處的宿修寧,她忽然不那麽討厭陸沉音了,她做到了她不敢做也沒機會做的事,讓她看見了他截然不同的一面,她這輩子與別人同床異夢,亦或是即刻便死了,應該也不會有遺憾了。

別人不開口,宿修寧也不需要他們開口,他看過在場所有人,削薄的唇微微開合,說了他早已想好的話。

“你們要興師問罪,找本君便是。”他聲音冷如霜雪,明明音量不大,在場的每一個人卻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並且不僅聽得清楚,還有些清楚得過分,耳朵都有些疼了。

“沉音沒做錯任何事,錯的是本君。”他不顧周圍人的不適,語氣毫無波瀾道,“是本君算出她乃我命中情劫,故意誘她犯禁,助我渡劫。”

此言一出,不少人驚呼出聲。

江雪衣站在赤月道君身後,緊握著拳盯著宿修寧,眼神銳利。

落霞藏在素雲長老後面,四處找不到陸沉音,心裏升起一股濃重的擔憂和懼怕。

玄靈道君就坐在宿修寧背後,聽他這麽開頭,就知道他要把一切罪名攬下來了,他深吸一口氣,想阻止,卻最終還是沒有。

“如今,本君已殺她證道。”宿修寧從不說謊,這是他人生第一次,但他說得很好,他表情那麽冷漠,那麽認真,任誰看了他這副模樣,都會覺得他說的是真的。

“世間再無陸沉音這個人,你們休要再道她是非,有什麽話對本君說即可,若再讓本君聽到有人非議她,本君不介意太微劍下再添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