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有匪君子99(第2/3頁)
李沄臨出門前,回頭看向窗外。
那枝探出來的紅梅在月色中,暗香自來,十分迷人。
蘇子喬陪著李沄走出室內,槿落秋桐等人早在外面候著,見到了兩人,連忙行禮。
李沄揮了揮手,示意兩個侍女不必多禮,隨即讓蘇子喬陪著走在雪地上。
李沄輕嘆著說:“這麽冷的天,這個冬天,百姓怕是不好過。”
蘇子喬配合著她的步伐,不緊不慢地走著,徐聲說道:“今年夏天,河南水災,秋天,關內饑|荒,如今冬天酷寒,百姓若是有瓦遮頭,尚且不怕。怕的是因水災和饑|荒而離開故土覓食的流民。”
民生多艱。
只是長安城中,天子腳下,有幾人能知百姓之苦?
聖人李治是難得的明君,自從他即位以來,推行了許多鼓勵生產的措施,隔三差五便免除各地的徭役,但與連天不斷的天災相比,那些措施真是杯水車薪。
兩人走在雪地上,發出細微的踩雪聲。
“我聽阿耶說過此事,該怎麽辦呢?”
蘇子喬望著少女姣好的側頰,溫聲說道:“這些事情,自有朝廷操心,公主不必多慮。”
“阿耶近來夜不能寐,想來也與此事有關。前幾天大雪,有衛兵被凍死了。”
蘇子喬沉默,他極少跟李沄提起這些民生之事,一則是因為太平公主長居宮中,不知人間疾苦,有的事情即便是與她說,她未必能理解;二則與她說了,又能怎樣呢?她是聖人和皇後殿下寵愛的小公主,似乎她能快樂無憂地幸福著,便是帝王夫妻和大唐子民最大的心願了。
兩人並肩,走過廊道,穿過連接兩個院子的拱門,一進去,便是一棵光禿禿的銀杏樹。
李沄停下腳步,望著那參天大樹。
銀杏樹的葉子已經掉光,枝幹筆直,有種別致的美感。
李沄:“這棵銀杏,也有百年的光景了吧?”
蘇子喬:“或許吧,銀杏樹齡長,公主可曾聽說過輞川?”
輞川?
那自然是聽說過的,那是詩人王維隱居的地方,她在來到大唐之前,曾聽說輞川有一棵樹齡兩千歲的銀杏。
她一直夢想著有朝一日可以去看看。
不過她都還沒來得及去看呢,就來到了大唐。如今的大唐,王維還沒出生呢。
等王維這個人出生的時候,她也一把年紀了。
惆悵。
蘇子喬笑道:“聽說輞川有銀杏,樹齡將近七百年。”
李沄上前,手碰了碰銀杏的樹幹,“七百年,可真不容易。”
別說七百年,百年之後,銀杏依然在,可是此間的主人和他們,又該在什麽地方?
到那時,她和永安,以及身邊的親人朋友們,早已化作一抔黃土。
李沄從不輕易傷春悲秋,可是此刻看著這頂天立地的銀杏,心裏一陣悵然。
她側頭看向蘇子喬,忽然問道:“旁人都說尚公主是皇恩浩蕩,子喬心中到底是如何想法?”
蘇子喬一愣,垂眸淡笑,“公主何出此言?”
“你方才說,在我面前,你並無秘密。難道不是因為心中認為,我對你有所隱瞞?”
“子喬並無此意。”
李沄莞爾一笑,“不論你有沒有這個意思,可在我聽來,確實有那樣的意思。”
“我要下降,此事並非你能做主。若那天你夜探杏子林之時,向我流露出絲毫的不情願,我便不會選擇你。”
“子喬,你對此事,並非不情願。”
蘇子喬目光沉沉地望著李沄,忽然想起那個父親帶著他去護國寺找玄奘大師批命的傍晚。
那天黃昏,夕陽如血,父親跟他說為將者,若能死於山河,或許已經是最好的歸宿了。
後來他與裴行儉在西域,裴行儉問他是否想當個將軍。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
裴行儉望著他的模樣,沉默良久,最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怔怔地說道:“你這種誰也不親近的性情,倒是適合征戰沙場。”
為將者馳騁沙場,不幸戰死,便是馬革裹屍。
人若是有了牽掛,到了戰場之上,便會瞻前顧後,顧此失彼。
他曾以為將者一腔心血都該交付給天下,不再有心神分給其余之人。
後來,他跟隨英國公李績討伐高麗,曾經身受箭毒,九死一生。
生死一線之際,卻無端想起小公主與李賢在長安城外為他送行的場景。
“公主放心,子喬會凱旋的。”
他與她以茶代酒,擊杯為誓。
高麗尚未向大唐稱臣,他對小公主承諾會凱旋,若是那樣死了,他絕不甘心。
後來,他便醒了。
再後來,裴行儉與他說起為將之道,他便笑著與裴行儉說,為將者,心有牽掛未必會是壞事。
若人總是無牽無掛,那與行屍走肉有何區別?
大唐千千萬萬的將士,誰不是為心中牽掛之人、牽掛之事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