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末夏初。

南城迎來雨季,銀絲細雨無聲飄落,淋濕了這座城市,令人的情緒都隨天氣下沉,一如大陽網總編室內,此刻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葉上珠不敢催促余之遇,只心機地編輯了一條“雨天路滑,慢點開車”疑似虛假關心的信息發了過去,期待余之遇大發善心回復一句“馬上到”,或者幹脆懟得她懷疑人生,她動蕩不安的小心靈都能得到安撫。可惜,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信息如石沉大海,丁點回響沒有。

冷爆力最是冰力十足。

葉上珠喪喪地地趴在辦公桌上,把手機杵在眼前,反復戳著微信聊天界面,然後就看見被設置成消息免打擾的記者群有人開腔了——

先是有人說:“余組長到底是名……記,個人主觀意識超強的,恕在下不夠猖狂。”

名記就名記,你那省略號是幾個意思?葉上珠有種余之遇被人冒犯的錯覺,更覺得這位前輩給自己取名“欲成風”妄自菲薄了,明明“已成仙”更符合她狂浪的氣質。

有人開頭,便有人搭腔:“據說停產半個月會導致萬陽藥業損失千萬,還是保守估計。余組長這個妖可是作大了,萬一被要求賠償不是原地破產?”

你一個低保戶,就別聊破產這種大話題了好嗎?連誰作妖你都看不出來,還敢妄稱“眼中有星辰大海”?葉上珠發自內心看不起這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老姐。

隨後又有人說:“余組長也是倒黴,說到底還不是她帶的那個實習生惹的禍。那是新聞稿,她當是小學生作文嘛,個人主觀意識淩駕於客觀事實之上,她可真夠勇敢的。”

居然還扯上勇敢了!我只是年輕不懂人世險惡好嗎?不過看在你沒對我們組長落井下石還算中立的份上,我承認你是有點草根智慧的。

然而,在沉默窺視和冒頭挑釁之間,耿直沖動如葉上珠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她手指如飛地敲下一行字發出去:“世人那張萬惡的嘴啊,再配上隨心所欲的舌頭,就是萬惡之源。”

群裏瞬間啞了。

不出個王炸,你們當我是死的。葉上珠還嫌自己出現的不夠突兀,選了個捂嘴不說話的搗蛋表情準備發,被移出群聊的提示率先跳出來。

當初是你們偏要上演塑料姐妹花的戲碼拉我入群,如今大意地遺忘了我的存在,還怪我打擾了。講不講道理?葉上珠放下手機,生無可戀似地嘆了口氣。

余之遇幾乎是踩著這聲嘆息而來。

她尚在病假中,此刻被叫回來所為何事,大家心知肚明,先前在群裏聊得歡脫的幾位又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了。

余之遇正在接電話,邊聽那邊講話邊朝自己辦公室去,途中側眸看了看眉飛色舞那幾位,疏淡的神色頃刻褪盡,她停步站在門口,舉著手機揚聲笑問:“是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喜事嗎,怎麽你們一個個喜氣洋洋的?”

網站都因署你名的新聞稿要吃官司了,誰還敢喜氣洋洋,被總編聽見我們還能求進步嗎,余組長我們就別互相傷害了好吧。

吃瓜群眾沒料到余之遇還有閑情逸致向她們發難,頓時縮回腦袋,表面上一臉正經地敲起鍵盤做工作狀。

余之遇三兩句結束通話看向葉上珠。

那位立即托腮扮乖,一副弱小無助可憐的模樣。

余之遇用手機指指她,臉上明明白白寫著:等會兒收拾你!隨即放下包,先去總編室。

許東律見她來,連鋪墊都沒有直接開噴:“你做記者多久了,不清楚媒體的生存法則嗎?還是你以為自己是首席記者,有足夠的話語權,可以想說什麽說什麽?你告訴我,”他屈指敲敲辦公桌上那份打印出來的稿子:“什麽叫‘市面上暢銷的川貝糖漿是川貝還是浙貝令人存疑’?川貝糖漿是萬陽藥業的明星藥人盡皆知,你這和直接點名人家賣假藥有什麽區別?點名也行,業內誰不知道你余大記者說話就沒忌諱的,但根據呢,有就趕緊拿出來,萬陽已經發聲明了,別等人家寄律師函來,追究你失實報道之責!”

許東律自認步入而立之年後脾氣好多了,此刻,醞釀了半天的火氣讓他風度也不顧了,隔著辦公桌把稿子甩到余之遇身上,“我看你也不用再考查了,直接降級才對得起你的口無遮攔!”

余之遇接住稿子,毫不推諉地說:“這次報道事故的責任在我。”

事情源於南城市中藥材市場出現的以便宜浙貝代替昂貴川貝的假藥事件。

在有人舉報中藥材市場黑心商戶摻雜售假,用浙貝代替川貝以賺取高額利潤前,余之遇只知道貝母是很常見的清熱化痰藥,有治療咳嗽的功效,至於貝母還有“川貝母”和“浙貝母”之分,兩者在價格上更有天壤之別,請恕她孤落寡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