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神女(第2/3頁)

眉聚山川之秀,目斂星河之輝,五官深邃,目光澄澈如水。

滿地霜雪,不如他眉間那一抹清冷出塵的光華。

面似凈月,眼似蓮華。

這一刻,他不是人人畏懼的蘇丹古,而是王庭君主,世人敬仰愛戴的佛子曇摩羅伽。

畢娑和緣覺害怕身為蘇丹古的他失去人性,以為他和他們一樣憎恨厭惡蘇丹古這個身份、想抹殺蘇丹古的存在,對不同身份的他的態度截然不同,小心翼翼地維持假象。

其實他從來沒有仿徨過。

他心智堅定,從未忘記過自己的責任,蘇丹古就是曇摩羅伽。

雖然蘇丹古這個身份永不見天日,亦是他的一部分。

刀口一陣劇痛,曇摩羅伽濃眉緊擰。

老者的利刃塗了毒汁,雖然畢娑喂他服用了解毒的藥丸,毒素還是擴散開來了,他筋骨無力,好不容易壓制住體內亂湧的真氣,這會兒內力又到處亂竄。

曇摩羅伽喘了幾口氣,艱難地支起身子,靠在冰冷的怪石上,神色平靜。

經年過往,一一閃現。

……

羅伽自小在藥罐裏長大,苦練功法,以藥丸激發身體潛能,又要服用婆羅門藥壓制功法帶來的惡果,身體漸漸承受不住。從十八歲那年開始,他需要服下的藥丸越來越多,發作的間隔時間越來越短,每次散功之後,就像生了一場重病,雙腿腫脹難行,連起身都變得困難。

曇摩羅伽知道,這是油盡燈枯之相,自己可能活不久了。

前年的一次發作,他幾乎死去。

蒙達提婆來到王庭,意外發現水莽草能夠減緩他的痛苦,畢娑他們於是寄希望於水莽草可以徹底治好他。

曇摩羅伽處之泰然,水莽草只能讓他多活幾年罷了,而且蔥嶺南北遍尋不到這種稀罕藥物,他不一定能堅持到商隊帶回水莽草。

所以北戎大軍圍城之時,他服下更多秘藥,禦駕親征,親自指揮五軍攻打北戎騎兵,再一次打敗掃平北漠、勢頭迅猛的瓦罕可汗,迫使北戎和王庭簽訂盟約。

那一場大戰後,曇摩羅伽意識到自己命不久矣,安排好後事,留下傳位詔書,準備返回王寺,靜待那一日的到來。

他死後,將秘不發喪。

只要城中王公貴族遵守盟約,幾年之內,王庭仍舊可以借著他的余威震懾北戎。

曇摩羅伽深知瓦罕可汗的為人,知道對方不甘心,必定還會試探他的實力,離開沙城的那一天,他再一次帶兵,嚇退故意挑釁的海都阿陵。

無意間,救下走投無路的文昭公主。

文昭公主帶來的藥材讓彌留之際的他得以再一次熬過功法反噬的折磨。

因果相隨,緣生緣滅。

曇摩羅伽給予公主庇護,看著她入住佛寺,每天一邊懵懵懂懂、裝模作樣地背誦經文,一邊為回到中原奔走操勞,流離之際,還不忘對流亡的同族伸出援手,為他們謀求立身之所。

他們沒怎麽相處過,也沒有怎麽交談。

佛寺的僧人對他心懷不滿,他無意和僧人們爭辯,他早已做出選擇,願意為此承擔一切果報,並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名聲榮華,俱是過眼雲煙。

可是公主卻執著地為他辯解,道出他的所思所想,她對他的理解、尊重和敬仰發自內心,一片赤誠。

隔著一道花墻聽完公主的那番話後,曇摩羅伽心道:興許文昭公主可以成為他的同門。

他想起蒙達提婆曾經說過的話,文昭公主頗有慧根。

曇摩羅伽給公主挑了些合適的經書,讓寺主帶領她做早課,要求她和其他小沙彌一道聆聽宣講。

公主學得很認真,背起經文來流利順暢。

大半個夏天,晨光熹微的清晨,曇摩羅伽坐在幽暗的佛殿裏,拈筆翻譯梵語經書,聽外面長廊的瑤英站在沙彌跟前一字一句背誦功課,嗓音清脆,語調輕快,好似珠落玉盤,心中了然:公主有慧根,然而公主心智通透,終究不會成為沙門中人。

他聽得出來。

那一刻,曇摩羅伽心中掠過一絲淡淡的失望。

不一會兒,窗外有少女清亮柔和的笑聲傳來,似朝露滴落菩提,澄凈明澈,能洗一切垢染,令眾清涼。

曇摩羅伽手中的筆停了一停,心底那絲惆悵轉瞬而逝。

一切眾生悉有佛性,即是我義。

……

雪峰之間,風聲怒吼。

燃燒的篝火被風雪撲滅了。

曇摩羅伽回過神,試著運功。

微弱的光亮沉入天際,無邊的黑暗朝他壓了下來,他雙目變盲,神魂在冰冷的黑暗中不斷下沉,飄飄蕩蕩。

周身一片冷寂,陰風陣陣,鬼影幢幢,黑煙彌漫。

他繼續往下墜落,雙眼緊閉,卻能看到一片陰森恐怖的地域景象。

巨大的鐵城層層疊疊,橫亙千裏,遮天蔽日,無數生靈被困其中,備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