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殿中火燭曳動,顧昀析輕飄飄掃了扶桑一眼,而後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嗯來,輕描淡寫地道:“閉關時受了傷,沒什麽別的影響,過些日子就能徹底穩定下來。”

余瑤默了默,然後轉頭望向扶桑,求證的意味格外明顯。

扶桑伸手摸了摸鼻梁,苦笑著點了點頭。這時,一只紅雀猛的從外殿飛進來,跳到他的肩頭上踩了幾腳,兩只小豆眼溜溜地打量著余瑤和顧昀析,最後視線落在被顧昀析隨意定在半空中的上霄劍劍靈身上。

它玩心大發,啾的一聲之後,尖長的鳥嘴啄上了劍靈的頭頂。

順利地啄下來一條金黃的流蘇穗子。

上霄劍威名震懾六界,人盡皆知,劍靈何時受過這樣的氣,它氣得紅了眼,嗷嗷大叫,奈何身子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只囂張的紅毛鳥銜著他從人間找來裝飾自身的寶珠,萬般高傲地停在了扶桑的肩頭。

可就是沒人理他。

扶桑笑得溫和,用指腹撫了撫那紅雀的頭,絲毫不把劍靈的話語放在心上,余瑤幹脆當沒聽見,眼皮都沒動一下。顧昀析更絕,他似乎是覺得吵了,有些不悅地用指尖點了兩下棋盤,幹脆利落地扔來兩個字:“別吵。”

劍靈憋住話頭,委委屈屈地住了嘴。

余瑤沒管它,她略略彎身,毫不避諱地望進顧昀析的黑瞳中,仔仔細細地觀察他眼裏平白升起的黑炎。

顧昀析掀了掀眼皮,眼尾的紅痣越發妖異,他似是來了些興味,半撐著肘離她近了些,似笑非笑地問:“怎麽,夢裏還沒看清楚?”

他容貌極清雋,身形清瘦,勾唇笑的時候,甚至還帶著些書生的文弱氣。余瑤下意識地就回憶起了從前,他每回出現在人前,都是病秧子似的慵懶散漫,看不出半點帝子的威風,倒像極了遊戲人間的浪蕩子。

現在,懶散依舊是懶散,但像是脫胎換骨了一樣,分明還是同樣的容貌,從前還剩著的那麽點清雋隨和,如今盡數褪去,化為了濃深的,能將人壓得喘不過氣的威壓。

余瑤湊近了一些,顧昀析身上十分好聞的的冷香味便鉆進了她的鼻子,她抿抿唇,身子退開了些,皺眉問:“為何你的魔炎和尤延他們的不同?”

顧昀析眼中的魔炎呈火蓮狀,像是完美無瑕的工藝品,經得起任何求毛求疵的探查,與尤延他們修煉出的一簇小火苗有著不小的差別,就連顏色,也不大一樣。

沒等顧昀析回答,她自己就想出了個大概。

墮了魔的帝子,那也是帝子。

處處都有特權,她已經習慣了。

顧昀析聲音沙沙地說了句不知道,事不關己的模樣,然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饒有興味地朝前傾了傾身,問:“躲什麽?”

余瑤皺眉,沒有回答他的話,轉而問:“何時出發,可要籌備謀劃一下接下來的行動?”

顧昀析像是早就料到她會說這話,笑了笑,眼角眉梢俱染上張狂,“籌備什麽?到了九重天,他想好好說理,也得看我願不願意聽他扯嘴皮子。”

這話倒是沒錯。

他最是沒耐心。

余瑤又不知該說什麽了,她斂了斂眉,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又一遍,也還是想不出能有什麽法子,能無聲無息幹擾人的神智,影響人的情緒。

這未免太可怕了些。

這人呐,一旦生了疑心,細想之下,便覺得哪哪都不對了。於是,這等情況之下,余瑤不可避免的就想到了她與雲燁初識的場景。

煉陽灼骨,七色仙雲騰上天邊,漫天霞彩鋪就,如玉君子斐然,溫潤清和,言語帶笑。

很容易就讓人生了好感。

所以饒是余瑤自認並不識人之七情,也認同了外人口中紅鸞星動的說法。

顧昀析隨意將被困在半空中的劍靈放了出來,擡眸看了看她,說:“自己的場子自己找回來,我替你壓陣,要怎麽做,該怎麽做,你自己好好想想。”

余瑤誒了一聲應下來。

說白了,就是要將仗勢欺人四個字發揮出精髓來,這事不難,她做得得心應手。

因為自身太過菜雞,又總閑不住到處亂躥,余瑤才出世那會,被不少人欺負過。每次回到鯤鵬洞,都是灰頭土臉慘兮兮的樣子,顧昀析其實懶得管她的破事,但鯤鵬一族骨子裏的東西作祟,他每次都還是會陰沉著臉問清楚事情經由,然後提著余瑤去找說法。

這個找說法,倒並不是簡單幹脆的由他出面將人打一頓,而是由余瑤自己動手,他老人家悠哉悠哉站在旁邊,話都懶得說一句,對面馬上慫得不成樣子。

期間,余瑤也有和扶桑一樣的顧慮,且有一種很強烈的直覺——天族不會再承認顧昀析的身份了,還不知道這次事後,該如何對他口誅筆伐,總歸是要鬧大了。

顧昀析正在漫不經心地拍著劍靈的頭玩,余瑤僅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