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心

如意樓的開業慶典在三日後,在溧湖鎮最闊氣的秋水街上, 靠東側。

溧湖是個山清水秀的小城鎮, 除了祖祖輩輩居住在這的人, 還有很多從京城來的大戶人家。富貴人家有了閑錢, 喜歡置辦莊子,溧湖風景獨好, 離京城又不遠, 成了首選。

現在剛剛入伏,天氣還沒到肆虐炎熱的時候, 已經有許多人來溧湖避暑了。小鎮子變得熱鬧起來。

寶寧穿一身喜慶的石榴紅裙子,在西側的酒樓吃茶點,看揭牌。

蘇明釉和圓子都來了,魏濛也在。蘇明釉以往見過的人太多, 怕人認出她來, 臉上蒙一層白色面紗,坐在寶寧的對面。兩人不時說幾句話, 但也沒什麽好說的, 大多時間盯著樓下, 看熙攘人群。

寶寧將這段時間自己鼓搗的小玩具都擺在門口的攤子上,雇了幾個嘴會說的管事, 在演示吆喝。五顏六色的竹蜻蜓、會自己跑動的小木馬, 還有一人高的不倒翁。門前還放了一排搖晃的小木馬,孩子可以坐上去,木馬像小秋千一樣晃蕩蕩, 一刻鐘十文錢,好多小孩排著隊要騎。

生意比她想象中好得多。

蘇明釉望著樓底下,半晌,帶些酸意道:“寶寧,大嫂可真羨慕你。”

寶寧笑著問:“羨慕我什麽?”

“羨慕你命好,心想事成。”蘇明釉嘆聲道,“不似我,丈夫無影無蹤了,留給我遺腹子。娘家不肯接待我,我身無分文,原本也是身份高貴的,現在卻要過寄人籬下的苦日子。”

她形容憂愁,寶寧一時間不知道怎麽接話。

她覺得蘇明釉這段日子越發奇怪了,剛開始來的時候,她笑容還是很多的,流落很久,終於有個安穩住所,應是很高興。但越往後,笑容就越少。

寶寧大概能理解蘇明釉的心情,如今安穩日子對蘇明釉來說已經不是珍稀的東西,她習慣了,想要的就更多。一回憶起以前富貴無束的日子,便覺得眼下的生活很是貧乏。

這是人之常情,但對於寶寧來說,還是有點難以言說的滋味,就像是養了只填不飽肚子的狼。

寶寧安慰她:“大嫂至少有孩子,生下來就是你的依靠,無論是男是女,我都會和阿原商量,送你一套房產,讓你們娘倆能夠安穩度日。以後大哥若回來,那是最好,你們一家團圓。若萬一……大嫂也無需牽掛,我們會照顧你。”

蘇明釉笑了笑,隔著面紗,寶寧看不出她笑容幾分真心,她道:“那就謝謝弟妹了。”

寶寧也沒再說話,她有著別的心思,沒太多精力分出去應付蘇明釉。

寶寧瞟向對面,看到如意樓二樓的全福婦人已經款款上樓,準備拋繡球了,不由緊張起來。

不知道大姐會不會來。

找大姐來,是為了說服她,最好是說服她,刺探賈齡手中的密報。賈齡身為奉車都尉,掌管聖上前往行宮避暑的一切車駕事宜,他與裴霄聯手,若裴霄存了刺殺聖上的心思,賈齡無疑給了他最好的助力。

算日子,離聖上啟程大概還有半月左右,賈齡的部署應該已經做好,他最近沒有與裴霄再往來,手中密報應該還沒有送到裴霄手上。

如果能更改或調換密報,給裴霄錯誤的方向,那對裴原接下來的行動是大有助益的。

寶寧大概明白裴原這次護駕如果成功,意味著什麽。他可以重獲聖寵,洗脫現在的罪名,如果能夠借此機會除掉裴霄,甚至有一定可能入主東宮之位。裴原現在處境比最開始已經好了很多,但他仍是戴罪之身,在大多數人的眼中,是擡不起頭來的。

聖上現在對他的態度是不管不問,但若以後,聖上心思一轉,還想要追究呢?

裴原和她都會落於危險之中。他們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去,也是提心吊膽,難以周全。

寶寧知道,就算她無法說動大姐打通賈齡的這條路,裴原還會有其他的辦法,但她希望給裴原一份自己的力量。往大了說,她是在為他們的前途謀劃。往小了說,從私心上來講,寶寧一直都覺得,男人的心是會變的。

她如果想要牢牢攥住裴原的心神,維持住現在他們的恩愛日子,她一定要做些什麽的。除了衣食上的照料,還要讓裴原看到她的光彩,讓裴原覺得,她無可取代。

這是寶寧小小的私心。她不要一時的安穩,她要的是長長久久,無論以後裴原身居何位,她都能有底氣地站在他身邊,經營她喜歡的日子。

所以,這次能不能在季向真的問題上幫助到裴原,就顯得很至關重要了。

……

裴原和魏濛在一簾之隔的隔壁桌子喝茶。蘇明釉在,他們不方便同桌而食,拉了一道簾子。

圓子坐在窗邊,哢嚓哢嚓地嚼嘴裏的硬糖。

那天晚上,圓子非說樹上會掉糖,裴原和寶寧幹坐了一晚上,第二日朝陽升起,天都亮了,也沒見著圓子說的那個女人。圓子不信,大哭了一場,哄了很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