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骨雞

寶寧手忙腳亂地去撈,水燒得剩一層底兒, 本來條條分明的面變成一個面坨, 底下發黑了。

寶寧問:“怎麽辦?”

“人不能吃了。”裴原皺眉翻看了下, “喂狗吧。”

寶寧有些遲疑:“不太好吧?”

裴原道:“挺好的, 不浪費。”

他出門吹一個哨,阿黃和吉祥都跑過來, 裴原把碗扔在地上, 又回屋子和寶寧都換了身衣裳,才去周帝所在的院子。

出了這樣一場鬧劇, 周帝也沒心思去行宮了,明日就回京城,今晚在莊子裏修整一夜。

寶寧第一次見著皇帝的派頭。

屋裏頭點著龍涎香,香味醇綿。一屋子的妙齡美麗宮女, 站成一條長龍, 從飯桌延伸到門外,均垂頭不言。桌上的碗筷全是純銀, 上頭雕龍畫鳳, 一雙筷子也精致無比。

周帝在軟塌上看書, 兩個綠衣宮女給他捏腿,一個捶肩, 還有個小太監在磨墨。

寶寧看著這場面, 一是覺得人多,二是覺得女人多。女人可真多,太多了。

她看了裴原一眼, 兩人下拜行禮,周帝放下書,很溫和地說了句:“請起吧。”

天子話落,姜堰扯著嗓子道:“傳膳!”

周帝用手示意他們落座,寶寧頗緊張地坐下,一舉一動都恪守禮教,生怕出錯。她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吃飯就要放松隨意一點,這麽拘謹算怎麽回事呢?做周帝的妃子也是夠難受的,要表現得像個完美的木頭人一樣,無瑕疵的,但吃飯總有嗆著的時候,有噎著的時候,那些妃子敢在周帝的面前打嗝兒嗎?

寶寧轉念又想,周帝自己會打嗝兒嗎?他要隨時保持自己威嚴的,高人一等的樣子,這種俗氣的事,好像很損面子。那他就不打嗝了嗎?那他風寒了會不會流鼻涕,吃壞了東西會不會鬧肚子?

哦對了,禦膳房做的菜是不會吃壞肚子的,惹病了皇帝,全家都要倒黴。

寶寧心裏胡思亂想,表面上是溫婉靜坐著的。但裴原了解她,一打眼就知道她腦子裏肯定沒想什麽好東西,桌子底下拽一下她的手。寶寧立刻緩過神來,她瞟一眼周帝,見他好像沒說話,自己沒因為走神漏聽什麽,松了一口氣。

她把背挺得更直一些,瞟一眼裴原,又想到,裴原曾也是皇子的。

只是他們像普通夫妻一樣生活久了,她幾乎快忘了裴原還有這樣顯赫的身份。

……回了京城後,他們這樣平凡快樂的日子,還能繼續嗎?

姜堰安排宮人傳菜。寶寧這下明白為什麽那些宮女要排成一隊了,菜是一個人一個人這樣傳來的,就像是她小時候和姐妹們玩的遊戲,擊鼓傳花。這樣傳菜又安靜又迅速,沒一會兒,桌上便擺滿了,有葷有素有湯有魚。

周帝關切地問寶寧:“不知你愛吃什麽,讓膳房做了些姑娘愛吃的東西,你看看合不合口味。”

寶寧連忙起身道謝。

裴原也道謝。

周帝含笑道:“快坐下吧。”

寶寧一粒米一粒米地往嘴裏送,她食不下咽,味同嚼蠟,生怕自己咀嚼的時候聲音太大。這餐飯吃的,真是很沒意思。裴原也收斂很多,正襟危坐,偶爾和周帝說幾句話,談笑淡然,一點油腔滑調都沒有,是寶寧不熟悉的樣子。但是很符合皇子該有的做派。

餐飯過半,寶寧吃不下了,她盯著碗裏一塊被切成花的蘿蔔塊,心裏琢磨著,若她也想切成這樣,要怎麽下刀?周帝忽然開口道:“刑部的林大人前一會來了,把賈齡帶走審問,不過一刻鐘,他便全都招了。”

寶寧呼吸一頓,知道這餐飯到了關鍵的時候,周帝邀他們吃飯果真不是想單純地敘父子情。

裴原問:“招了什麽?”

“收了前朝馬匪的賄,一時糊塗,做了錯事。”周帝緩緩道,“崇遠侯也來了,朕沒有想治他的罪,他自己乞骸骨,要告老還鄉。朕同意了,只是降了他二等的爵位,變成男爵。”

裴原說:“陛下仁慈寬厚,是萬民表率。”

周帝又道:“霄兒的傷很重,走不了路,要在你這裏休養幾天。”

寶寧捏著筷子的指頭一緊,覺得舌尖泛起苦味,又覺得不平。周帝果真是信了裴霄的話,或許他也有懷疑,但終究還是信了。

裴原淡淡道:“太子殿下勞苦功高,服侍他的下人肯定也會盡心竭力。”

氣氛陷入了僵滯。周帝皺了皺眉頭,想說些什麽,動動嘴,終究沒有開口。

正尷尬的時候,忽聽外頭傳來姜堰的大聲叫嚷:“喲,這哪裏來的狗,快攔住,不要驚擾了聖駕!”

狗?寶寧一驚,忙看過去,只見阿黃聞著味兒奔來,它身體靈活,左沖右突,輕快地繞開那些攔路的太監,沖進屋子來,周帝驚愕地盯著它。寶寧頓覺一陣眩暈,暗罵這阿黃就知饞嘴,沒點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