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2

只一句話,寶寧便能辨出是他。

寶寧眼皮動了動, 緩慢地睜開, 裴原是連夜奔襲回來的, 眼珠血絲濃重, 下巴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來無比粗糙邋遢。

寶寧安靜地與他對視一會, 伸手摸了摸他的側臉, 閉目輕聲問:“現在什麽時辰啦?你不是該在京畿巡防嗎,怎麽回來了。”

“午時了, 我途中收著消息,說你房裏闖進了陌生人,連忙趕了回來。”

裴原很平靜地回答她。

他把寶寧圈在懷裏,手掌不停地撫摸她的胳膊, 柔聲道:“是我不好, 我走時留下的親衛不夠精銳,人不夠多, 才讓你受到了這樣的驚嚇。剛才怎麽了, 是做噩夢了?我聽劉嬤嬤說, 你沒有吃早膳,怎麽懶成這樣兒?吃些東西再睡吧, 我不走了, 一直陪著你。”

他重復說:“寶寶,我不走了,一直陪著你。”

寶寧感受到裴原掌心的灼燙, 他喋喋不休地認錯,低頭親吻她的眼睛。

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動作也是前所未有的僵硬。

寶寧了解他的一舉一動,她一眼就能看破,裴原現在的平靜都是偽裝的。他的鼻息泄露了這一點,在緊張的時候,他會屏住呼吸。他一定從魏濛的口中得知了常喜昨天說的話,在害怕。

否則,憑他的性子,現在是不會如此平和而壓抑的。

他會親吻她的唇,不是眼睛。

寶寧沒有說話。她閉著眼靠在裴原的胸前,聽他的心跳,很快。

昨晚,就像是常喜所預料的那樣,他的話在她的心裏攪起了軒然大波。

半夢半醒的時候,寶寧一直在想,等裴原回來,她該用怎樣的語氣與神情面對他,還能像以往那樣自然和親近嗎?她想不出答案。但現在裴原回來了,寶寧像往常一樣靠在他的懷裏,卻驚訝地發覺,她並沒有抵觸或者其他的情緒,她仍舊願意摟抱他,親吻他,沒有芥蒂的。

常喜說裴原是個殘暴的壞人,可能他說得沒有錯,但寶寧一點都不害怕。

像是一種奇妙的自信,寶寧就是肯定地知道,裴原不會傷害她。

……

就算平時沒有刻意地思考過,但點滴之間,她應該是了解裴原是怎樣一個人的,也早已接受。他們在一起這樣久了,經歷了那麽多的事,這份信任與互知,不該是一個外人輕飄飄的幾句話,說出幾個所謂的秘密就能打破的。

她又不是傻子,怎麽會認為裴原是一塊純潔無瑕的白玉,她從沒對他有過那樣的期待。或許最開始的時候抗拒過,但慢慢地,抗拒便消融了。

她喜愛裴原,願意和他一起生活,不是因為他多善良,多完美,只是因為他是對的那個人,能夠與她相知相守,在黑暗中前行,日夜兼程,風雨同舟。至於他是怎樣對待旁人的,寶寧想,她是自私的,馮永嘉和徐廣是怎麽死的,關她什麽事,只要裴原待她好便夠了。

她從來都是這樣的,不想做菩薩普度眾生,她的愛只有一點點,只夠分給家人和自己。

但裴原似乎不知道。

他的手心已經滲出汗了。

……

裴原不自覺地更加用力地環住寶寧,他心慌得厲害,只能通過不停地說話來分散。

他咽一口唾沫,勉強笑一下,和她道:“寶寶,我今天早上回來的時候,走在西街,又見著那家餃子店了,上次和你提過的,你記得嗎?我看見店門前有兩只野貓,心中覺得可愛極了,就想著,該帶你一起去,給它們帶些吃的喂。還有,我看著城門口有很多乞丐,許是南邊逃荒過來的,我讓陳珈給了他們錢。還有,巡防的時候偶然發現城樓角落處有個野雁子窩,幾個剛來的新兵還年輕,湊在一起要掏鳥蛋,被我呵斥了……”

“小鳥多招人喜歡啊,我很喜歡小鳥,你的羊,狗,我也都喜歡。”裴原用額頭抵住寶寧的,問她,“寶寶,其實我的心底也柔軟的,對不對?人是會改變的,我也會改變的。”

裴原不敢直接再提起昨晚的那件事,他怕看到寶寧厭惡的眼光,但是不提,又害怕。他現在只想告訴寶寧,他並不是一個手段極端,殘暴,十惡不赦的人。他想像從前一樣,裝成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但說完那席話,裴原又後悔,他好像意圖太明顯。

他不敢看寶寧的眼睛,也不敢等她的回答,輕柔地將她提起來放在被子上,手伸到胸前掏著什麽,口中道:“回來時候看見路旁野花開得很好,我采了一束,送給你。”

寶寧抱著膝蓋坐著,靜靜地看著他。

甲胄太硬,路上又顛簸,他的花已經爛成一灘稀泥。裴原臉上露出懊惱的神色。

寶寧笑了下。

裴原望著她的臉,短暫地失神了瞬,腦中冒出千萬種念頭來,但一時又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她並不生氣?沒有嫌惡?還是說這笑容底下暗藏深意,她心裏在想什麽?昨晚她對著常喜是不是演了一出好戲,難道現在也在對著他演戲嗎,想將他糊弄過去,然後尋和離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