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老張最近的日子不太好過。

秦淮河畔這種地方,向來是不問來處也不問去處的。

問來處惹人傷心,畢竟能到這種地方來,誰沒個坎坷過去;問去處擾人前程,但凡能出泥沼的,誰願意被人知道自己曾經在這種地方待過。

老張不一樣,老張一開始就打著投奔楊二娘的旗號來到千金樓,後來又把自己的遠親也接了過來,這事大夥都知道。

最近大夥卻覺出點不一樣來,主要是以前老張有事沒事都要去找楊二娘她們嘮嗑,說說聽來的金陵趣聞,賣力地逗當家們笑。現在老張還是每天白天在外頭溜達,還是會每天給小丫鬟們將各種各樣的趣事,卻沒有再往楊二娘她們面前跑。

楊二娘對老張的態度也變得有些冷淡,平時她就不是會給人笑臉的人,現在更是見到老張就沒好臉色。

在千金樓不興講什麽主仆之分,過去一向是一團和氣的,許多人一對比便覺得有些古怪,私底下問老張是不是和當家她們起了什麽矛盾。

穆大郎雖然帶著個拖油瓶弟弟來千金樓,但一個人能幹十個人的活,平時和大家處得很不錯,從來沒人嫌棄他們兄弟倆。穆大郎被貴人看上要去參加武舉,大夥心裏都挺開心,只是這種事不好大肆慶祝,他們也只能在心裏祝賀一下。

可怎麽穆大郎兄弟倆一走,老張和當家她們怎麽生分起來了呢?

老張在心裏苦笑起來。

他算是看著楊二娘長大的,很清楚楊二娘是什麽性情,她既然看出了穆鈞兄弟倆身份不簡單,自然會懷疑他當初投奔千金樓的用心。忠心是不能到處賣的,他當初打著楊家舊仆的旗號投奔千金樓,如今看來明顯是存了利用的心。

穆鈞兄弟倆走了,他在千金樓的日子也不好過了。

老張正發著愁,穆大郎就回了趟千金樓,與盛娘她們商量著把老張接走。

以前他們對外宣稱是親戚,現在穆大郎的前程有了著落,接老張去享福也很正常,雖然老張還神氣活現的,一點都不見老,可親戚之間能相互看照看照總是好的!

盛娘自是允了,又多留了穆大郎一會,問起盛景意的情況。

她們母女也會相見,但女兒平時不在身邊,當娘的心裏總不太踏實,哪怕知道她過得很好,也很想從別人嘴裏再打聽打聽,怕女兒會報喜不報憂。

穆大郎一向少言寡語,盛娘問起了,他便一五一十地把盛景意最近在做的事告訴盛娘。他被安排去參加武舉,平日裏便免不了和穆鈞他們分開行動,算是被謝謹行從穆鈞他們身邊隔開了,只能根據自己的了解說個大概。

盛娘何等聰慧,一聽盛景意夥同徐昭明他們在忙什麽,便知曉穆大郎來要走老張的原因。

盛娘本想要穆大郎幫忙傳幾句話,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們做事總瞻前顧後,哪怕窺見了一點內情,也只敢裝聾作啞地幫點小忙。

她們這個女兒和她們不像,倒有幾分像她那父親。自從癡病好了之後,她便什麽都敢做、什麽都敢說,有股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從容自信。

既然謝謹行這個當兄長的都沒攔著,還放穆大郎過來討要老張,自然是有把握護住她的,她們何必硬要她像個尋常閨閣少女一樣每日繡繡花彈彈琴、安安分分等著成親嫁人相夫教子。

盛景意對上邱家這事,也怪她病了那麽一場,楊二娘和柳三娘這兩個不靠譜的娘什麽話都對盛景意說了!她早看出來了,她這女兒沒事也要弄出點動靜來,真有什麽仇怨的話下起手來當然更準更狠!

盛娘左思右想,最後對穆大郎說道:“我看那位韓府君所圖不小,你若是能在今年秋天的武舉奪魁,將來肯定少不了你的前程。”她神色柔和地注視著穆大郎,“往後你要是能在軍中有一席之地,想做什麽都更容易些,所以眼下其他事你都別管,只管用心準備武舉便好。”

穆大郎一怔,點了點頭。

盛娘與他記憶裏那個人全無相像之處,這番話聽來卻像是那個人來到了他眼前一樣。興許他們出身與經歷有雲泥之別,他們的思想中卻有許多共通的地方,這約莫就是他們當年會被彼此吸引、會墮入愛河的原因吧?

不知怎地,穆大郎腦海中掠過盛景意那雙亮亮的眼睛。

穆大郎頓了頓,與盛娘道了別,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外時,他看到了倚在外面的楊二娘。

穆大郎喊道:“二當家。”

“不用這麽喊我。”楊二娘瞧了他一眼,感覺自己過去眼太瞎,怎麽就信了老張的話。有這樣好的皮囊,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能養出來的。楊二娘冷哼道,“你們這聲當家我擔當不起。”她說完便沒再理會穆大郎,徑直撩開門簾往裏走。

穆大郎沒說什麽,默然下樓與老張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