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其實剛落水時,明檀與梁子宣感受無異,只覺得江水冰寒刺骨,難以忍耐。她嗆了兩口,掙紮咳嗽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被人撞到落水了!

深宅大院裏,因賴嫁賴娶所發生的“意外”數不勝數。弄臟衣裳換衣時共處一室,落水被救有了肌膚之親,這兩種最是尋常不過。

裴氏自小便教她在外該如何提防這些七竅陰私,還在去別莊避暑時專門請了女先生教她鳧水。

因著平日根本用不上,她又素來是能坐軟轎絕不沾地的嬌貴性子,岸上之人都不知道,她竟是會水的。

可惜時機不對,明檀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們,梁子宣就已脫掉外衣往下跳。

情急之下,她只好沉入江中,想著繞開梁子宣,從碼頭另外一側上岸。

這般匆忙應對已算機敏,怎奈江水太冷,她平日又不是什麽好動之人,在水中遊了沒一會兒,她下半身就傳來一陣突如其來的酸疼。

那種酸疼一抽一抽的,並著江水的冷冽刺骨,如針紮一般,讓她眼前只剩一片白光,完全沒法兒再往前遊。

那一瞬間,明檀腦海中閃過很多念頭。

一會兒想著“讓梁子宣救還不如就死在這也算是保全了名節”,一會兒又想著“算了還是求救好了死在這兒屍體發泡腫脹簡直就是辜負了本小姐還未來得及名動上京的花容月貌”。

就在她結束猶豫決定浮出水面呼救之時,忽然有根黑色束帶毫無預兆地直穿入水,在她腰上迅速繞了一圈,隨後收緊,將她拉至岸邊,拋在了離碼頭有段距離的僻靜蘆葦叢上。

束帶那端的力道迅速而利落,毫無憐香惜玉之意。明檀被扔得頭暈眼花,模糊間只瞥見從她腰間抽離的黑色束帶末梢半截。

依著她養尊處優十數載的經驗判斷,那根束帶的用料必非凡品,上頭暗紋精致繁復,似乎用的是玄金絲線,劈絲極細,濃重夜色下仍泛著淺淡光澤。

沒等她循著束帶看清立在那處的人,就有外袍落下,蓋住了她的身體,也掩住了她的視線。

……

“然後呢?”白敏敏忙追問。

“然後,就有人將我扛了回來。”明檀靠在床邊,推開辛辣的驅寒姜湯,又接過婢女遞來的暖手爐,回憶道,“中途我問了好幾次,問他們是誰,準備帶我去哪兒,可那人都不出聲,將我放在侯府後門就帶著外袍一起消失了。”

“他們?不止一人?”

“出手救我的和送我回來的肯定不是同一人,衣料差別很大,而且送我回來的那人很像在按吩咐行事,像是……隨從護衛。”

白敏敏消化了會兒,還是有很多疑問:“等等,所以從頭到尾你都沒說自己是靖安侯府的人,人家卻準確地將你送回了侯府?”

“嗯,這也正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明檀倚著引枕坐起了些,“要說目的不純,回府後我就仔細檢查過了,沒有丟失任何貼身之物。”

有所圖者,必取憑信。沒取,“那確實是很奇怪。”白敏敏皺眉思索,喃喃了句。

“好了,先不提這個。”明檀想起眼下更為重要之事,“梁子宣那邊現在如何?”

“他能如何,你都遣了素心過去,我還會傻到接不上茬嗎?當然是按頭他落了水,我路過讓隨從救了他啊。你放心,我已經讓人送他回令國公府了。”

聽白敏敏這麽說,明檀那顆懸著的心總算落定。大庭廣眾之下的說辭是梁子宣落水,那不管事後如何,也只能是梁子宣落水。

畢竟明面上,兩府之間的姻親關系還十分牢固,她這未過門的世子夫人出事,於令國公府而言也算不上增光添彩,若不想與靖安侯府撕破臉皮還落不著好,他們只有默認這一說法。

說來,今兒這事她總覺得哪裏透著蹊蹺。當時鬧著抓賊才有人一前一後沖了過來,但相比於被撞,她感覺自己更像被人推了一把才遭此罪。

想到這,她道:“敏敏,你回去找人幫我查一查今日撞我的那兩人。”

“你懷疑落水不是意外?”

“就是不知道,我才想好好查一查。”

白敏敏點頭,爽快應下。瞧見明檀小臉還面無血色,她又給明檀掖了掖被角,順勢從婢女手中接過驅寒湯:“你先別操心這些,來,把姜湯給喝了。”

味道太沖,明檀不想喝。

白敏敏也是執拗性子,不依不饒往她嘴裏塞,還碎碎念叨:“喝了喝了,不為你自己想是不是還得為我想想,你要是不喝這姜湯,回頭得了風寒臥榻不起,那可都是我的罪過,我爹什麽牛脾氣你還不知道,你就忍心看著我被罰跪祠堂?回頭跪出個三長兩短嫁不出去我怕是只能……”

明檀被念得腦仁生疼,索性接過瓷碗,閉著眼一口氣給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