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回府一路, 靜悄悄的。七夕彎月淺淺一輪,靜謐如水。明檀戴著帷帽,隔著丈遠距離, 跟在江緒身後。

起先江緒說的是派人送她回府, 不知怎的,出了別玉樓, 竟成了他親自送。

雖說是送,但更像引路。

兩人守禮, 離得遠,且除了半途,江緒發現明檀跟不上步子, 稍稍停了片刻,其余時候他都沒有回頭,更沒多說半句。

明檀一路忍著沒吭聲, 走至靖安侯府後門時, 她覺得自個兒腿都快斷了,腳底更是火辣辣生疼,這才忍不住,在心底輕罵了聲“莽夫!”

畢竟誰也想不到——堂堂定北王殿下,送人居然靠走。

別說馬車了,連匹馬都沒有, 從別玉樓走回靖安侯府, 好幾裏呢, 她今兒算是一氣兒走完了尋常好幾個月才能走到的路。

“多謝殿下相送。”

站在門口, 明檀忍著腿酸遠遠福了一禮,細聲謝道。

江緒略點了點頭,就要離開。

明檀忍不住又喊:“殿下……”

“何事?”江緒頓步。

明檀本是還想解釋下今夜誤會,可實是難以啟齒,話到嘴邊又變成了:“無事,就…上元之時,也是殿下出手相救,遣人送我至侯府後門,阿檀想起,心中甚是感激。”

因著這句,江緒擡了擡眼,多問了幾個字:“小姐如何知曉,上元之夜是我出手?”

明檀:“……?”

上次在林中,她問:“夫君,是你?”

他沒聽到?

江緒自然是聽到了,可當時他以為,這位四小姐只是在驚訝他突然出現而已。

明檀卻暗自松了口氣,心想著:沒聽到好,沒聽到好。畢竟那聲“夫君”的丟人程度,也不亞於今日看避火圖冊了。

她忙解釋:“因為王爺上次在林中出手相救時,也是用的束帶。雖然顏色不一樣,但用料織法,還有上頭的暗紋都是一樣的,若我沒猜錯的話,用的是蘇州近兩年新進貢的織霧錦。至於暗紋,上元夜那根用的是玄金絲線,上回林中那根是玄銀絲線,用的繡法有散錯針、刻鱗針、冰紋針……織霧錦十分難得,每歲進貢也不過十來匹,尋常都是禦貢,宮裏頭賞過爹爹一匹,故而阿檀見過。”

江緒稍頓。

他都不知,一根束帶如此講究。

明家小姐對此,倒是研究頗深。

明檀也發覺自個兒說得稍多了些,且說起這束帶,她還坑過她這未來夫君一把。

想到這,她耳根又燒得更厲害了些。今兒這樁還沒解釋呢,竟又扯出了上一樁,她實在是無顏再面對她這未來夫君了,忙垂睫匆忙道:“總之,多謝殿下出手相救,也多謝殿下今夜相送。阿檀就先進去了,殿下回府也多留心。”

從後門一路回院,明檀面上火燒火燎般的熱度都未降下,直讓素心取了涼水帕子捂臉才稍稍冷靜些。

梳洗上榻,明檀裹著冰絲錦被翻來覆去著,一整晚都未睡著。

要死了真是要死了!

她明明是端莊嫻靜的大家閨秀,為何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未來夫君面前丟臉!這般形象,委實是不用活了!嫁過去後便賢良淑德地為他納上幾房小妾,自請避居少礙他眼的為好!且他說的“小姐很好,本王並未如此作想”,定然是不想讓她太過難堪,其實心裏頭已經覺著她是個恬不知恥半分不懂矜持的姑娘了!

她揪著被角捂臉,一邊為自己愚笨懊惱,一邊還不忘感嘆她的未來夫君為何如此善良。

外頭守夜的小丫頭是新來的,明檀整晚都在一驚一乍,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三更時硬著頭皮去請了素心。

素心披衣而來,恰好聽到明檀嚶了兩聲,便輕敲著門,擔憂地問了句:“小姐?是奴婢,您怎麽了?”

“沒怎麽,你們都去歇著吧。”

明檀從錦被裏冒出頭來,悶悶地應道。

-

明檀嘴上說著“沒怎麽”,可自七夕過後,整個人瞧著就蔫了下來,也不像之前那般,日日興致高漲地折騰些有的沒的。折騰也無用,反正她覺著,這形象一而再再而三地跌,約莫是怎麽都挽不回了。

七夕過後有中元、中秋、重陽,還有冬至、萬壽、除夕。大日子一個接一個,可明檀都沒怎麽出門,只這期間,沈畫與明楚相繼出嫁,她作為妹妹不得不露露面。

明楚嫁至禾州,三日無法歸寧,便是一朝遠嫁眼不見為凈。

沈畫自靖安侯府發嫁,就嫁在京中,歸寧自然也是歸的靖安侯府。瞧著沈畫歸寧之時氣色上佳,夫君也甚為體貼,明檀又憂愁了幾分。

沈畫看出她不對勁,可一問,明檀也不知從何說起,總不能說還未過門自個兒就已在未婚夫君面前丟盡了顏面,幹脆便不說了。

秋去冬來,又爆竹聲響,辭舊迎新,明檀先前日夜祈盼的婚期愈發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