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海溢之災不同於其他,防無可防,靈州堤壩建得再如何堅實,也只是用來抵擋尋常可見的海潮倒灌,海溢一來,全數潰堤,從古至今無人可抵。為今之計,只有將百姓盡快撤出,以避免難以估量的慘重傷亡。

只不過靈州如今盡數由宿家掌控,宿家不動,此事就難行進,可江山社稷,從無易事,便是難,為君者也不得不一往無前。

次日早朝,欽天監監正在成康帝授意下再提星象一事,左相也在朝堂上提起引川先生的讖言。

“引川之讖直指靈州,海龍王出世,極有海溢之嫌,再合星象……臣以為,應立即關停靈州港,安排靈州百姓撤離事宜,以免海溢突來,屍橫遍野。”

有宿家一系的官員出列駁道:“方士危言聳聽,豈可盡信?靈州港關停,無異於斷我大顯海貿之路,萬萬不可。”

“引川又豈是尋常方士,劉大人是在說高宗識人不清嗎?”左相逼問。

兩人正要爭起來,另有人出列稟道:“引川先生自是世外高人,然此讖也未必指示靈州,南方沿海城鎮名中帶‘靈’的一共有八處,靈州此前從未有過海溢前例,反而是汝州靈惠縣曾出海溢。

“再者,‘海龍王出世’是否預示海溢猶未可知,微臣以為此事還需從長計議,畢竟靈州港極為緊要,貿然停港撤民,若無事發生,靈州百姓必會怨聲載道。”

“向大人所言極是。”

宿家一派紛紛應和。

“極是什麽極是,海溢還會等諸位大人從長計議麽。”江緒忽出聲道。

他平日從不上朝,可為讖言一事,今日也難得站在了朝堂之上。

無他,縱觀大顯朝堂,眾人皆懼的殺神唯定北王殿下爾,事關重大,群臣相爭,若無人主話,何時能議出結果,是以成康帝昨夜特地囑他今日必須上朝。

果不其然,江緒此言一出,半晌無人相駁。

他又道:“百官入朝,將士殺敵,皆為國為民。如今民或有難,自應不計代價及時提防,陛下既有此意,哪怕此讖為虛,百年後史書工筆,也只會由陛下擔此罪責,言陛下愚聽方士讒言,凈撤一州百姓,那又與各位大人何幹?”

成康帝:“……”

放心,史官也不會放過你這定北王殿下。

江緒冷淡往下掃了圈:“反是諸位大人今日阻撓停港撤民,不日若海溢來襲,伏屍千裏,會否又要言,天之禍,乃為君者不正不端,不仁不勤,迫陛下下罪己詔,承此禍責?”

往下鴉雀無聲。

沒錯,宿家一派還真這麽想。

歷來天地有異,那都是為君者德行有失,不配其位,若靈州海溢無可逆轉,到時也可在民間多行煽動,逼成康帝下罪己詔,將這口鍋穩穩扣在他身上,將宿家幹幹凈凈摘出來。

至於宿家與宿太後,就想得更深遠些了。

靈州若真海溢,於他們而言是危機也是轉機,帝不配位,招致禍端,換德行兼備之君自是順理成章。

這也是昨夜江緒與成康帝所商議過的,靈州倘失,宿家無所倚,亦無所懼,極有可能背水一戰。如今倒也不怕宿家的背水一戰,只是若真到這般田地,民怨四起,民不聊生,推責於君主,成康帝便是避無可避。

是以江緒才在朝堂之上挑明此事――今日君要救民,百官不允,他日百官可願承受千夫所指?

朝堂寂靜。

良久,成康帝沉聲出言道:“傳令,靈州即日閉港,沿海十三城百姓盡數回撤靈西地區,禹州十日不閉城,納靈州百姓避災,不得有誤!”

成康帝的聖旨是下下去了,可執不執行如何執行全在宿家,他們若不想閉港回撤,便能尋出萬般借口相拖,所以成康帝與江緒還另想了法子。

定北軍昨夜八百裏加急傳信,著說書先生在靈州境內大肆宣揚引川先生神通,並引出海龍王出世的預讖,宿家這邊正遏止這些說書先生危言聳聽,四下又流傳起了數首海溢預言的童謠,一時間海溢預言街知巷聞,鬧得是人心惶惶。

靈州富庶安逸,自有人不信傳言風雨不動,可膽小怕事的也多,尤其是沒什麽身家的,來去避災也不過換個地呆著,損失不大,是以宿家在靈州壓著,卻抵不住百姓蠢蠢欲動的離城念想。

兩日後,申初時分,靈州泉城忽而地動山搖!地面龜裂出縱橫溝壑,伴隨著入悶雷般的轟隆作響,無數房屋坍塌倒敗,前後不足一刻,往昔繁盛的泉城就變得面無全非,驚懼哭喊不絕於耳。

然這只是噩夢開端,是夜,靈州港海溢,狂風忽作,疾風暴雨,海浪卷起兩丈之高,兇猛浪潮瞬息沖垮靈州港堅實護堤,以不可阻擋的奔湧之勢席卷吞噬。

靈州沿海十三城,一夜之間,損毀泰半,百姓死傷不可計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