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入夜淅瀝下起小雨,檐角雨水滴滴答答,明檀側臥榻上,靜靜聽那雨聲。

白敏敏與周靜婉冒雨前來時,素心晾溫了粥,正打算送進屋中。

白敏敏順手接了:“我來吧。”

素心點點頭,朝她倆略一福身,又看了眼她倆身後之人。

章世子,陸殿帥,舒二公子,來得還挺齊全。

素心本想著,男子進屋可不合規矩,然轉念又想,在這花樓逗留數日就已是最不合規矩的事兒了,且還有靜婉小姐在,所以也沒多說什麽。

白敏敏小心翼翼端著粥,領了眾人進屋,她小快步走至榻邊坐下,放下手中粥碗,眼淚汪汪地看向明檀:“阿檀,你受罪了!”

明檀眼睫輕顫,虛弱道:“我沒事,這個時辰你們怎麽過來了?”

“這些時日本就夜不能寐,聽說你醒了,我哪還能坐得住!”她緊握住明檀的手,“還疼不疼?肯定很疼吧,我讓章懷玉著人去尋西域奇藥了,定能將疤痕祛得半點都瞧不著,你放心!”

明檀極淺地彎了下唇:“還是你最了解我。”

“那當然――”白敏敏一張嘴就停不下來,周靜婉輕輕拉了拉她,目光定在錦枕一大片洇開的深色上。

“阿檀,你肩上有傷,不應枕這般高的枕頭,換一個吧。”

周靜婉聲音輕柔,動作也極小心,她扶住明檀,示意白敏敏換枕。

白敏敏不明所以地照做完,才發現原本那只錦枕是濕的。她怔了怔,心疼之意愈甚。

倒是明檀看起來頗為平靜,主動讓白敏敏喂她喝粥,白敏敏點頭,忙不叠端起粥碗,一勺勺舀起,細致吹了吹,才送入明檀口中。

屋中很靜,舒景然他們入了屋,也不好上前,就那麽遠遠站著。

等白敏敏喂完粥,姐妹三人敘完話,周靜婉才極淡地遞了句話,也不看人:“不是有話要說麽,長話短說吧,阿檀還需要休息。”

陸停聞言,率先開口。畢竟阿婉已冷他多日,今夜若非帶她來看王妃,估摸著她還能繼續冷下去。

可惜他不大會說話,說也說不到點子上:“……大理寺獄怎麽說也是天牢,即便是殿下交代過,條件也就是天牢的條件,侯爺肯定吃了些苦頭,但王妃放心,侯爺性命無虞。”

舒景然聽了都有些想要扶額,不得不接過話頭解釋道:“陸停的意思是,侯爺無礙,未受皮肉之苦,只不過天牢潮濕,飯菜簡單,這幾日委屈侯爺了。”

陸停抿唇頷首。

見明檀毫無反應,舒景然又繼續道:“其實啟之不想瞞你,可京中亦有北訶與羌虞的探子,若是打草驚蛇,那侯爺先前所探知的情報便全然作廢了,畢竟就連定北王府都有宿太後埋藏多年的釘子,不是嗎?”他頓了頓,“而且此事,除卻陛下、啟之,還有侯爺與陸停,其他人都不知曉,王妃應知,君命不可違。”

這話難道會有用?章懷玉不由望了他一眼。

然舒二不急不緩地遞進道:“下詔那日,大功半成,啟之本是要立時回府讓你心安的,可他半路突遭宿黨余孽伏擊。”

明檀指尖微動。

“宿太後自囚壽康宮,圖的是百年之後皇陵安寢與香火供奉,可她窺見,陛下與啟之並不想給她這個機會,所以幹脆拉人陪葬,拉一個是一個,一邊伏擊啟之,一邊又不惜啟用王府掩藏多年的暗樁,離間你與啟之的夫妻感情。

“那夜別玉樓,啟之本就在等宿太後的精弓手,你突然出現,他無法預料對方何時動手,想將你送回王府,也是怕你在此地逗留會生意外,可惜,這意外最後還是生了。”

這些事明檀多多少少明白,也沒給出更多的反應。

章懷玉心底打鼓,第一萬次懷疑舒景然到底行不行。

“當然,我知道王妃最在乎的,並不是這些。”舒景然忽道,“不知王妃可還記得南下靈州時,靈雨河上那場大火?王妃昏睡了一天一夜,他便不眠不休守了一夜,我讓他去休息,換婢女輪守,他說不用。生平頭一回,有女子為了救他,闖入火海,他問我,這是不是因為你心悅於他?我反問,若是心悅他待如何?他答――若是心悅,不可辜負。”

明檀不由捏住了錦被。

“雖然迎娶王妃非他本意,可賜婚旨意下達之時他也曾言,既娶了你,便會保你一生無虞。其實他從未想過要對付侯爺,相反,他一直很欣賞侯爺,”他稍頓,意有所指道,“若非啟之,靖安侯府與令國公府,說不準如今已成患難親家。”

章懷玉不由側目,為了江啟之,他這是連陛下都內涵上了啊……這話層層遞進得,可真不愧是探花郎。

話至此處,舒景然停了片刻,隨即又緩聲道:“許多事,到底真心,還是假意,王妃心中定有判斷。今次之事,雖形勢所迫,非他所願,可王妃昏迷不醒時,他說他錯了――‘讓我的妻子受傷,是我最大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