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饋贈與詛咒

太宰治神情冰冷地佇立在公路邊,他的部隊封鎖了附近區域,現下正在調查和處理小型公交自爆後慘不忍睹的殘骸。

“太宰先生,公路的監控記錄已經調取完畢了。”

年輕的幹部沉默著單手接過便攜式電腦,冗長的錄像被截取出關鍵部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開始的時間節點是淡綠色公交車出現在鏡頭中,最終以爆炸的畫面結束。

監控沒有記錄下聲音,但畫面的沖擊性並不會因此減少半分,在播放過一輪後,太宰治立刻開始了第二次播放,然後是第三次。

他一次一次地看著川崎澄可能乘坐著的交通工具被暴烈的火焰吞沒,窗戶粉碎,車身被沖擊氣流卷上半空,墜地,再歸於平靜。

不知道循環到第幾次,完成了現場調查後前來匯報結果的下屬終於打斷了他。

“太宰先生,交通工具中確認死亡的有四名幼童,一名成年男人,推測是擔任司機並執行引爆的mimic成員。”

“沒有成年女性嗎?”

“沒有。”

下屬回答道。

直到這一刻,太宰治似乎才從血管裏聽見了破冰的聲音。

他被凍結起來的軀體緩緩地再次運作起來,而被蓋在外套下,長時間緊緊攥住手機的手早就已經僵硬得快要失去知覺。

即使如此,太宰治依然握著手裏的東西,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用力到指節發白的程度。

——手機屏幕正定格在幾個小時前川崎澄所發送的求救短信界面上。

紀德站在囚室前,面對著平靜地坐在牢籠裏,垂下目光,用手指梳理著小女孩散亂鬢發的川崎澄。

她的治愈異能不動聲色地舒緩著小女孩瀕臨崩潰的精神,將她送進安穩的睡眠中。

“為織田作之助準備的舞台已經萬無一失了。”幽靈般的男子說,“我並不以殺人為樂,只要織田作之助願意踏入我們共同的命運,我保證你們會平安無事。”

不出意料地,紀德沒有得到回應,這一路上川崎澄的態度一直如此。

但當他正要轉身離去時,澄卻忽然發問了。

“你正在求死嗎,先生?”

紀德停下了腳步。

“是的。”

“我見過這樣的眼神,曾經有人和你掙紮於同樣的深淵邊緣。”

她說。

“但你們又如此截然不同……你渴求的是徹底的墜落,而我所知的那個人,他仍懷有自我救贖的勇氣和希望。”

“那他是個遠比我幸運的人。”

他繼續說道。

“女士,恕我冒昧,在你身上,我也看到了與我們相似的特質——像我一樣,漫長地行走於人間,周而復始地探尋。”

率領著mimic的首領站在那裏,像一塊灰色的墓碑。

“因此,在與織田作之助見面之前,請你作為最後一個見證人,傾聽我們的命運吧。”

芥川龍之介和太宰治坐在同一輛車裏,車正駛向位於繁華地帶的總部大樓。

雖然具有較為密切的直接從屬關系,但在這狹窄的空間裏,兩人都不看向彼此,尤其是芥川龍之介,他死死盯著車窗玻璃,執拗地眺望外面的某處。

芥川的嘴角帶著新傷,是十幾分鐘前太宰治造成的。

“冷靜下來了嗎,芥川君。”太宰治說,“事到如今,希望你至少能理解直接沖進對方的基地是無謀的行為。”

芥川發出低低的咆哮:“既然如此,為什麽織田作之助可以……”

“對於織田作,我沒有勸阻的立場。”

“那澄小姐——”

“安靜一點,芥川君。”

太宰治說這話的時候,從姿態到表情,仿佛一切都沉烽靜柝,無懈可擊。但他是黑洞和漩渦,是颶風中心,因為過於深邃,反而給予人風平浪靜的錯覺。

即使是他自己,也說不清神明賦予“太宰治”這個人的,究竟是饋贈還是詛咒。

哪怕疼痛從脊骨深處開始燃燒,席卷心臟,隨著每一次泵動的鮮血流經四肢百骸,他的理性依然能夠驅使他的軀殼。

他的身體安靜地坐在車裏,等待著與森鷗外見面,獲取組織幹部級武裝小隊進攻mimic的許可,靈魂卻正在為鎖鏈所撕扯,拼命地嘶吼著想要前往他的朋友和愛人所在的地方。

川崎澄說,笨拙的人理應受到偏愛。

然後,她笑著說,太宰,你也是一個笨拙的人。

但太宰治並非不知道,他是理智,敏感而異常鋒利的。

因此人間不曾對他慈愛。

因此,真正溫柔地愛著他的,只有她。

“我的故事實在是痛苦又漫長,好在現在它馬上就要抵達終點了。”

紀德枯瘠的眼神裏流露出一點光亮。

“織田作之助,他將結束這令人厭棄的一切,這就是我們的命運。”

“這大約是你的命運吧,畢竟在我看來,每個人的意志都是不容置喙的。”她說,“但我不能認同這是織田作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