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第2/2頁)

俗語道,毒蛇出沒之處,七步之內必有解藥。

當下,他目光在那樹下逡巡起來,果然,找了沒一會兒,幾株淡褐色的野草便躍進他的視線中。

是了,就是這個,同醫書上的圖形一模一樣,雖然他只是幼年無意瞥過幾眼,但因過目不忘的本事,他還是在第一時間記了起來。

這草藥雖不能完全解毒,但能暫緩毒性,爭取營救時間,現在只需將草藥碾碎了,分成兩半,一半敷到那傷口上,一半喂他們吃下,毒性就暫時不會再蔓延了。

付遠之下意識上前一步,卻忽然頓住了,余光掃過地上劇顫的兩人……可是,他們的死活關他何事?

他身子久久未動,面上不動聲色,腦海裏卻已陷入天人交戰中,一時有個聲音對他說,同為一族兄弟,難道真要見死不救嗎?一時又有聲音冷冷笑道,兄弟?他們何曾把你當過兄弟?是你害他們被毒蛇咬到的嗎?是你主動不管他們,放任死活的嗎?不是,是他們推開了你,他們不信任你,你何苦還要犯賤湊上去?是嫌這些年來,你跟你娘相依為命,隱忍掙紮,吃的苦還不夠多嗎?

冷汗一點點自額上滲出,付遠之呼吸越來越急,如中邪魔,卻忽然有一只柔軟的手握了過來,他扭頭望去,只對上聞人雋焦急的一雙眼。

“世兄,這可怎麽辦啊?你見過那種蛇沒有?我在書上看到過,毒蛇經常出沒的地方,一般都會有與之相克的解藥,可我沒見過那種小蛇,也不認識什麽草藥,你說怎麽辦啊……”

付遠之看著眼前幹凈美好,清雋如畫的姑娘,一顆心忽然奇異地平靜下來,冷汗也止住了,他終於不再有任何猶豫,搭住那只手,溫和安撫道:

“阿雋,你別急,住持和僧醫應該馬上就會來了,再等等,大哥二哥不會有事的……”

聞人雋心神不寧地點點頭,嘴裏還在碎碎念著,完全未發現眼前這位世兄,垂首斂住了眸中一絲精光……以及,唇邊的一抹狠絕之笑。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付家一對雙生子出殯那天,曾經風光無限,嫁進相府的那位慶王之女,承受不住喪兒之痛,夜裏懸梁自盡,吊死在了房中。

相府的喪樂停了一輪,又起一輪,白燈籠搖曳在風中,付月奚似乎一夜蒼老了十歲,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鄭奉鈺的院落了。

在他最孤寂無望的時候,他只希望有個溫暖的懷抱,撫慰他所有的痛楚。

等到一切徹底過去,第二年春意又滿盛都時,相府後宅裏,各番格局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鄭奉鈺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大夫人,而付遠之,也當之無愧地成為了相府的大公子。

一切似乎都完美無缺,除了……祭日來臨時的壓抑氛圍。

黑夜冷風,付遠之一步步走進母親的房間,跪在她腳邊,將腦袋埋入她膝頭,沙啞著聲音:“母親,孩兒想告訴你一件事,一件埋在心底許久的事……”

屋外的風越吹越凜冽,屋裏最後一點燈火也被鄭奉鈺熄滅,她聽完後極其平靜,在黑暗中坐了許久,無聲的淚水一點點浸濕她膝頭,她輕輕撫上兒子的腦袋:

“哭什麽,好孩子,你沒有錯,更不需要日日被夢魘糾纏……”

她微微仰了頭,深吸口氣,將眼中所有熱流逼了回去,一字一句道:“倘若有罪孽,也都會報應在母親身上,與你沒有任何幹系,你記住了嗎?”

付遠之猛地一擡頭,滿臉淚痕:“不,母親,我……”

鄭奉鈺卻忽然按住他後腦勺,將他一把拉近,俯身灼灼目視著他:“你聽我說,無毒不丈夫,成大事者當舍則舍,你是我鄭奉鈺的好兒子,你做的一切都沒有錯,就算上天真有報應,也通通來找我吧,我無畏無懼!”

轟隆一聲,一場春雷來得毫無預兆,屋外閃電劃過夜空,照亮了鄭奉鈺一瞬間的猙獰,付遠之就那樣瞪大著眼,將母親的全部神態映入瞳孔之中,一顆心狂跳不止。

從那一天起,鄭奉鈺開始吃齋念佛,還從靈隱寺求來了一串佛珠,日日不離手,氣質愈發空靈清雅起來,讓付月奚也更加憐愛了。

府裏的下人暗地都道,原來這位平素陰冷的“跛娘夫人”,才是真正的重情重義,為兩個死去的孩子能做到這個份上,實在難得。

鄭奉鈺對這些聲音置若罔聞,只一日日跪在佛前,輕轉著串珠,誦念著經文,側影清冷出塵,就像一尊仙氣縹緲的菩薩般。

付月奚每回來看她時,目光裏的眷戀都會多上幾分,佳人如玉,仙氣飄飄,上天到底待他不薄,有菩薩朝夕為伴,共沐人間燈火,白首到老。

多完滿,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