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人情

發現有人來,商怡珺嚇得往暗處躲藏。

鄭煜堂站在舒清桐身邊,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握著舒清桐的手臂,淡淡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姑娘沒讀過嗎?”然後手掌輕動,像是提醒;舒清桐心尖一顫,飛快撤開,放下袖子遮住玉臂。

掌中細膩觸感消失,鄭煜堂收回手一並負於身後,施施然退開一步:“商姑娘憤然離席,陛下與娘娘皆不放心,特命本官前來詢問狀況,雖不知二位因何引發爭吵,但宮中重地,若是引來更多人,恐怕對舒、商兩家都沒有好處。”

鄭煜堂簡明扼要,令暗中的商怡珺不覺抖了一下。

她今日羞憤難當,舒清桐又出其不意的將一切攤開,心中怨憤難忍才有了這一出,此刻冷靜下來,又開始後怕。

若方才有別人聽到那些話,事情可大可小。

思及此,商怡珺踉蹌著站起來,壓著懼意顫聲道:“方、方才只是有些小誤會,現在誤會已然解開,有勞鄭大人走這一趟。小女身體不適,先行告退。”說罷,她看也不看堵在假山道一頭的兩人,從另一個方向倉皇逃走。

舒清桐一直看著她離開,像是在送別這個人,也像在送別以往的情誼。

四下重歸寧靜,鄭煜堂轉身就走。

舒清桐忽然轉向他,平靜點破:“那首詩是你寫的。”

鄭煜堂駐足,背對舒清桐微微側首:“舒姑娘說什麽?”

舒清桐對著他的背影攤開手掌,亮出捏成團的箋紙:“義賣開始之前,有人給我送來這個,又道義賣有意外,需有心理準備。這張寫了情詩的箋紙本該在佛經中,是你換下來的,那首替代的詩,也是你寫的。”

鄭煜堂轉過身來,一副靜候下文的樣子。

舒清桐握著紙團放下手:“商怡珺與我交好,我倆連習字先生都是同一個,從前玩鬧時,也會模仿對方字跡;相比之下,鄭大人只憑著我手抄的佛經,便對字跡要領融會貫通,我很佩服。”

其實,更好的是那首詩。

鄭煜堂笑了一下,緩緩道:“曹府宴上,小妹不知安陰為人無意沖撞,是舒姑娘仗義相救,算起來,在下只是還了那一次的情。舒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舒清桐想,原來是幫妹妹還人情的。

她朝他邁兩步,兩人距離拉近:“我幫令妹一回,鄭大人以詩相助,足以兩清。”

她輕輕擡眸,清輝月色融入眼中,氤氳出別樣的艷色:“可方才攔我那一下,若為還情,好像也多了,反倒是我欠著了。”

因站的近了,鄭煜堂微垂眼簾看她。

月色的冷與燭光的暖融在一起,冷艷之下亦有柔情湧動,她身上的香氣與安陰濃郁霸道的味道全然不同,似一株月色下悄然綻放的幽曇。

鄭煜堂眼神先動,別開目光望向花圃:“因為沒有必要。”

舒清桐理解成:她沒必要覺得欠他情。心想這男人果然又冷又硬,一如當日在書社裏偶遇時的樣子,但凡有妹妹一半開朗柔情,定會比現在可愛。

卻聽他道:“她心中積怨已深,方才你若劃下去,恰好證明你真的覺得自己虧欠她,而她的不甘和委屈都有了最正當的出處,她會徹底將自己當作受害者,那些情緒不僅不會消失,還會變本加厲。今日她因過往委屈要你還一道疤,來日所遇但凡不順,仍會將你當做一切不幸的源頭,然後理直氣壯的再要你一條手臂,一條腿,甚至一條命。”

“當日侯府壽宴時,舒姑娘還挺巧言辯解,怎麽到自己身上,反倒連最簡單的道理都想不通?她聲稱不曾逼著你做什麽,卻是給你設好陷阱,讓你在不知全情前提下自己跳下去。那你又何曾按著她的腦袋,逼她去受那些委屈了?”

“叫她活的憋屈的人並不是你,給她委屈的人也不是你,你歉疚什麽?”

舒清桐心頭一震,反應過來“沒有必要”指的是她沒有必要還商怡珺那一下。

鄭煜堂瞥一眼她的手臂,負在身後的手指尖輕顫,不由得想起握住這截玉臂時的觸感,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麽,他局促壓下這詭異的心思,澀聲道,“天下之大,何愁無知己,慣得她如此行徑,純屬你自作自受。”

舒清桐今日的心情當真不算好,若非皇宮重地,她興許還要抱一壇好酒大醉一場痛快發泄。她想,換了其他人見此情景,多會好言相勸,頻頻開導。

不會像他一樣,句句尖銳,似無數小針刺在心間柔軟處,細密刺痛,卻又讓人清醒。

舒清桐低笑兩聲:“你說得對,早該攤開了說,是我自作自受,把她慣的。”

話語間眉眼一轉,盯住他:“鄭大人在此事上參透深刻,莫不是從前也同誰交惡,痛失友人?”

鄭煜堂穩住心態,再不看她的眼,回答似是而非:“關系交惡也好,交深也罷,若都是失去摯友,也無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