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鄭蕓菡的狀態,讓鄭煜星有生以來第一次茫然無措。
他如鯁在喉,無法回應。
不知道過了多久,鄭煜星稍稍鎮定了些,低頭才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她好像只是哭懵了,不經意間吐露出那樣一句話,夢囈一般,沒想過要得到他的回應。
鄭煜星等她睡得沉了,抱起她回聽音園。
她大概還不明白,雖然母親的離開,讓他們失去了這世上最後一個將他們放在心尖上,豁出全部來疼惜愛護的親人,但母親留下了最小的她,成為了他們兄弟三人在之後的頑強生長裏,唯一的希冀和動力。
大哥多年苦讀,與朝中努力經營,被定為嚴相接班人,為的是做她永遠的靠山,不至於出嫁之後在婆家受委屈。
二哥溫和耐心,哪怕被人嘲笑心中住著小婦人,依然在母親去世後接管內務,從她懂事開始,便挑著要緊的教她,為的是讓她出嫁之後,不至於事事無措茫然。
至於他,就更簡單了。
練得一身武藝,誰欺她負她,辱她騙她,直接打死;甚至犯糊塗的覺得,她出嫁之後,少不得要在婆家應付三姑六婆,甚至是些不懷好意的女人,趁現在多學點多懂點,眼睛擦亮點,日子才能舒坦。
可這些準備和努力,在她的一句“永遠不嫁”面前,碎成一地渣渣。
鄭煜星真希望剛才那句話真的只是她哭糊塗了的夢囈。
至少該像別家的小姑娘那樣,到了什麽年齡就做什麽事,簡單純粹,不要被其他的東西牽絆太多,想得太多。
……
鄭煜星把她放到床榻上,蓋好被子,讓真兒善兒就守在屋裏。他沒急著走,屈腿坐在床頭的地上,挨著床板,一轉頭就是少女恬靜的睡顏。
她今日受噩夢所擾,無比的依賴他。
鄭煜星欣慰又心疼的同時,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樁事——
其實最開始時,蕓菡對他並不親。
他小時候脾氣很不好,又兇又躁。
相比大哥的穩重自持,二哥的溫和耐心,他的暴脾氣並不討喜。
她會巴巴的跟著的大哥趕路,會用軟軟的嗓音和二哥一起講故事,唯獨在看到滿身臭汗的他
時,會怔愣一下,小小的步子往後退一步,怯怯喊一聲“三哥”。
哪怕他拼命習武是為了保護她,她依然怕他。
他覺得委屈,但他不說。
直到那一年,侯府來了客人。
敬安伯府,池家的人。
鄭蕓菡自小與池晗雙玩在一起,小姐妹時常會躲在一起說小秘密,鄭煜星甚至有點嫉妒池晗雙。
那次,池晗雙帶了一雙姐弟來。
是她姨母過繼的一雙兒女,第一次來長安探親。
小客人在院子玩,他在自己的院子練功,聽說這事後,立馬跑過去遠遠窺伺。
要是這兩個新朋友搞不清楚這是誰的場子,敢合起夥來欺負她,他就一拳幹翻一個。
不看還好,一看就受了刺激。
鄭蕓菡非但沒有被兩個新朋友排擠,他們還玩的十分開心,她都沒跟他一起這樣玩過。
鄭煜星懷著一腔正義過去,窩著滿腹的委屈離開,還沒回到院子就哭了,他覺得自己十分丟人,索性找了個隱蔽角落窩著哭,邊哭邊對著面前的石頭訴說委屈。
那是威武小霸王時期的鄭煜星哭得最慘的一次。
哭的差不多了,他吸吸鼻子,擦幹眼淚,準備回去繼續練功。
然後,他看到了一個身著紫襖的少女姿態端莊的坐在石墩上,雙手堵著耳朵,腳邊放著食盒。
他一出來,她就看了過來,兩方視線對上,他認出她是今日的客人。
他站著,她坐著,他滿臉淚痕眼鼻通紅,她坐姿僵硬略顯緊張。
他如遭雷劈,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下來,有生以來最丟臉的一次,竟被一個姑娘看了個全!
他剛才邊哭邊說什麽來著?
完了……
她飛快起身,言語間有些忐忑:“我沒看到,也沒聽到。”
他暴躁咬牙:“騙人!”
她誠懇的解釋:“沒有騙你,我沒看到你哭的樣子,聽到你在哭,就把耳朵堵上啦。”
她洞悉著他的暴躁,試圖用一個友好的笑緩和他的憤怒,聲音溫柔輕軟:“剛才我們在後院玩,我弟弟發現有人在偷看,蕓菡妹妹認出了你,你是她三哥哥。”
“我們本想叫你一起玩,可是蕓菡妹妹說,你勤於練功,一向不愛和她一起玩。雖然你不耽於嬉鬧,但我們過
門做客,不能視而不見,應該來打個照面,他們正在玩,我閑著沒事,就幫忙送來啦。”
她彎腰拎起腳邊的食盒,朝他遞了遞。
那年的秦蓁,剛剛適應自己的身份,哪怕極力顯得端莊從容,依然遮不住眉眼裏的緊張和卑微。
他緊緊盯著她,從食盒裏拿出一塊米糕捏在手裏,惡狠狠地威脅:“今天的事情,你要是敢告訴第三個人,就猶如此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