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時至應卯,走出夜色的太仆寺,又迎來新一日的忙碌。

一張窄小的榻上,鄭煜星長身橫臥,悠悠轉醒,入眼是頂灰撲撲的帳子。

眼睛又刺又漲,他下意識想擡手揉揉,然而剛一動作,那種熟悉的綿軟無力感瞬間襲來,腦中混沌散盡,陡然蹦出個畫面來——女人兇相畢露,將埋了銀針的簪子紮在他的脖頸,失去意識前的片刻,他好像還被踹了一腳。

秦蓁!

鄭煜星難以置信,她又紮他!

她上輩子是個小草人吧,被紮了一輩子,所以這輩子這麽愛紮人!

大清早的,鄭煜星胸腔裏已然火氣升騰,掙紮動身時,後知後覺背後有什麽東西硌得慌。醒來已很不爽利,他一拳砸在榻上,綿力撐起身子查看,不由一愣。

他居然壓著一雙鞋子睡了一晚,還是雙……女子的鞋。

電光火石間,零零碎碎的畫面片段在腦海中拼湊起來,還有了聲音——

他扛著掙紮驚呼的女人,一腳踹開她的房門,單手落閂,然後把她按到床上。

女人擡腳要踹他,他一把握住她纖細的腳踝,認真看了兩眼,忽然摘掉了她的鞋子,又去扒拉她另一只腳。

她厲聲呵斥:“你發什麽酒瘋!”

他搶過鞋子,揣在懷裏,得意的笑:“沒鞋子了吧?走啊,你倒是走啊!我給你藏起來,你哪兒都不能去!想告密,下輩子吧!”

……

畫面逐漸褪色失聲,鄭煜星倒抽一口冷氣,強自鎮定的笑起來:“不、不不不,做夢,一定是做夢。我怎麽會做這種事呢……”

他眼神四顧,掩藏慌亂,然後定住,少頃,他慢慢轉頭,盯住自己的左手手臂。

手臂上,攪了條腰帶,女人的腰帶。

記憶不受控制的蹦了出來——

她被奪了鞋子,又氣又笑:“你這是酒瘋還是失心瘋?”

她越過他要出去,他將鞋子往床上一扔,追上去堵住,她移,他堵。

他疑惑地上下打量她,沒了鞋子好像跑的更快了,突然,他擒住女人的雙肩,真誠道:“秦蓁,睡覺吧!”

這念頭一冒出來,他越想越有道理,推著她往床邊走:“已經很晚了,好姑娘都已經睡了,睡著了就不會亂動說話了,我幫你!”

然後,他的手,將人家的腰帶扯下來,隨意挽在手上,按著她往床上躺,一疊聲的催她睡……

盛怒中的女人,對著他拔下頭上的銀簪,作勢要紮他……

……

鄭煜星忽然脫力,重重的倒在榻上,仿佛一個被抽幹靈魂的布娃娃,喃喃念著:“我沒有,那不是我……”

嘴巴在否定,記憶在更新——

他看著她舉起的簪子,非但不怕不躲,反而眼神一亮,來了精神,與她打商量:“不然這樣,咱們換個賭注。”

他指著簪子:“你喜歡紮人是不是?我讓你紮,紮到開心為止……”他屈膝蹲在她面前,哀聲乞求:“換了吧,沒有比這更劃算的了。”

在她舉著簪子怔愣的瞬間,他把人從床上拉起來,自己直挺挺躺上去,催促道:“我躺好了,你紮吧!紮完就不能去找她說那些事了!”

然後,他挨了一針,又挨了一腳。

鄭煜星想將臉埋起來,轉頭間卻嗅到被褥上、枕頭上全是女人的幽香,他喉頭滾動,人還躺著,可是身體卻有些僵硬。

……

秦意端著洗漱的水踢門進來,見到的就是如躺屍般一動不動的鄭煜星。

“鄭大人醒了?”秦意放下洗漱之物,將鼻壺送到他面前,清新的香氣自鼻腔鉆入延伸四肢百骸,鄭煜星忍不住咳嗽幾聲,力氣慢慢恢復。

秦意發現鄭煜星一直盯著鼻壺,大掌一收握住這小玩意兒,笑道:“大人先別急著生氣,姐姐隨身帶暗器和解藥,純粹是因為姑娘家在外走動防不勝防,通常,對方沒有冒犯唐突或者突然生事,她也不會用到這個。”

言下之意,他肯定是冒犯唐突,又或者突然生事,才逼秦蓁動手。

鄭煜星眼神涼颼颼的看向秦意。

秦意不怵他,還很貼心的提醒:“大人離開的時候,別讓人瞧見是從我姐姐房裏出來的。”

鄭煜星下意識環視四周,鼻間仿佛又縈繞起留在床褥上的女人幽香,表情緊跟著不大自然。

他叫住正要走的秦意:“我睡這裏,秦蓁睡哪裏?”

秦意:“姐姐昨夜和鄭姑娘擠了一晚。”

鄭煜星身上浮起一陣不安的燥熱。

她果然去找鄭蕓菡了。

鄭煜星低罵一句,顧不得宿醉後的不適,飛快梳洗一番,正準備出門時,他瞧見了鄭蕓菡那本手劄就放在桌上,像是有人專程放在這裏的。

昨晚的其他事情一並清晰起來,鄭煜星沉默片刻,彎腰將手劄拿起來,從前到後翻,又從後往前翻,直至中間那一頁寫著的話,都在訴說著一個真相——昨夜種種,都不是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