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安靜的教舍裏,時不時掠過一絲涼風。

鄭煜星大喇喇坐在桌上,側身看身邊的女人,一只手大膽的搭著她的肩膀,看似漫不經心的神情裏,悄悄注滿了在意,不想放過一絲一毫從她身上顯露出來的情緒。

慌亂,無措,緊張,羞惱……他已經想好所有針對她各種情緒的應對方法,翻身當家把歌唱的興奮,令他整個人都有些眉飛色舞的飄,他忍不住感激人與人之間奇妙的羈絆,這感覺不能更好。

然後,他見到秦蓁慢慢擡手,把肩上的大掌掃開,情緒穩定,從容的神情裏,染上幾分似笑非笑:“多久的事情,現在才想起來翻舊賬?”

鄭煜星唇角一抽,被掃開的手掌灰溜溜按回桌上,原本的期待和愉悅對半一折,沒好氣道:“多久的事情?翻舊賬?再久的事情,你不一樣挖出來捏在手裏威脅我?那時候你怎麽不這麽說?”

秦蓁:“這怎麽一樣呢?”

鄭煜星揚聲:“這怎麽不一樣!?”

秦蓁一針見血:“你在意啊。”

兄長包袱那麽重,一碰就炸開。

鄭煜星覺得心像是被什麽扯了一下,神情和語氣低了一度:“你不在意?”

失望,落寞,不悅,委屈,逐一自男人黑沉的眼裏滑過,因為她不在意,無論是對她自己的過去,還是與他有關的這件事。

這些細小的情緒,精準無誤的落在秦蓁的眼裏,她眼神微斂,將他與往常截然不同的情緒隔絕在視線之外,然目光垂落,看著他撐在講桌上的手掌,掌闊指長,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屈起,只留指間按在桌面,泛起慘白。

竟連手掌的樣子看起來都可憐又委屈。

秦蓁心底忽然溢出一股不受控制的無力感,這種無力感,令她隱約無法控制堅定多年不曾動搖的決心。

她幹脆轉眼,連他的手也不看,更可怕的是,心裏竟冒出一個與他同樣身形的小人來,拿著一把小劍蹦蹦跶跶,對著她的心窩戳一下,得意地問:你不在意?你真的不在意?

秦蓁拿起墊在胳膊下的教案書冊,支腿起身。鄭煜星的目光隨著她的起身慢慢揚起,俯仰之間,氣氛隱隱沉下。

“嗯,不在意。”她沖他笑,轉身出了教舍。

鄭煜星的目光一路追著她,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他臉上的情緒一一淡去,撐在桌上的手掌五指收張幾下,力量充盈,旋即懶懶抱臂,嘴角輕撇,低嗤一聲——

“你當自己在騙誰呢?”

……

下午,鄭煜星回了一趟宮裏,他借口是為一早接應女侯這邊,所以直接宿在太仆寺,太子也沒多問。

鄭煜星察覺太子心情不佳。

果然,太子問到太仆寺其他的情況,鄭煜星一聽就笑了:“殿下,臣若是沒有記錯,您調我去太仆寺,只是輔佐秦博士授課一事,也沒讓臣幹別的呀,即便臣人在太仆寺,不在其位,豈能謀其政。”

太子抓起一支筆就朝他丟過去,“這麽說,你還是奉孤之命躲懶了!”

鄭煜星側身接過,痞痞一笑:“此言差矣,不多管閑事,是臣得本分,但好奇留意,是臣的愛好。”

言下之意,別的事他也上手很快,太子吩咐就行。

太子這才笑了,虛點他好幾下,想罵又不知道怎麽罵的樣子。

舒宜邱在一旁看著,忽然覺得,這種氛圍真是令人懷念。

上一次鄭煜星離開這麽久,還是他處置曹家一案的時候,但那時候曹家案是太子心頭一團怒火,最關心之事,其他事都能壓下,對比沒那麽明顯;如今太仆寺大改屬新政,是太子諸多事務中的其中一環,不占據全部精力,鄭煜星人往太仆寺一紮,悠悠哉哉掛著博士名號協助,偶爾回來述職,這感覺就不一樣了。

起初,東宮一切的確按部就班有條不紊,看著手下宮人不似鄭煜星在時那般嬉笑松散,舒宜邱很欣慰,心想,肅穆莊嚴的東宮,近在眼前。

然而,當朝中糟心事接二連三化作奏折送入東宮,新政屢遭質疑,太子妃又與太子有離心之相,太子雖未作怒態,但眼神裏的冰冷清晰可見,眾人行事,儼然從認真謹慎,變成了如履薄冰,整個東宮如墜冰窖,竟是從前少有。

舒宜邱幡然醒悟,倘若是鄭煜星在,太子剛有生怒之勢,他已先罵罵咧咧,然後嬉皮笑臉的給出許多不堪入耳的壞主意,鄭煜星擅長擺出就事論事的樣子,將主意偏向太子說,夾帶濃濃的利己心態,可他越這樣,太子反而會冷靜下來,甚至在他的歪主意中,摸索出一個折中之法,再把他啄一頓,道出他不妥之處,這事就過去了。

從前,舒宜邱聽太子說他不服管教隨性胡來,就真的覺得鄭煜星這人全靠太子縱容,否則早死了十回八會。

現在想來,鄭煜星只是代太子說出了他不好說的話,想了他不該想的主意,太子訓斥糾正他時,何嘗不是在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