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三嫂往事

十四歲那年,北厥的朋友傳來消息,他們這次要去長安采辦,途徑東陽郡,他們或許可以約時間見一見。

“長安”兩個字,生生戳動了她的心。

從十歲起,她偷偷在外面跑了四年,認識了走商的朋友,學了些做生意的本事,借用友人身份輾轉投了幾家賺的不多,分利夠她用的鋪子,接下來還準備用秦意的名義盤下一家快要倒的馬場。

她要握住更多資源和人脈,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秦霈早已不是當初認養他們時的那個父親,他變得陰鷙古怪,喜怒無常,母親與他在一起,每一日都是更多的折磨。

她想離開秦家,也想幫一幫母親。若她踏出這一步,一切都會天翻地覆,且會遇上更加麻煩的困難。

鬼使神差的,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長安。即便那時她心中了然,長安的約定只是她艱難時自己找的一個希望,一個奔頭。

但心中隱秘的希冀,讓她生出一種感覺,好像去一趟長安,她就能再汲取新的力量,迎難而上。

她故技重施,借身體不適去城外寺中小住半個月,想讓朋友捎她一段。

秦金氏已經習慣她“體弱多病”,或者說已經沒有過多精力管她,秦家人更不會在意她,倒是秦意,很意外她為什麽又要出門。

路上,北厥的友人問她怎麽盯上長安,長安可沒有小買賣。她坐在拉貨的車上,裹著厚重的披風縮成一團,迎面是割臉的風,沒有回答。

友人只在長安停留兩日,她要借路引搭車回東陽郡,便也只有兩日時間。

然而,當她真正站在長安大街上時,一陣涼風讓她清醒又茫然——她在幹什麽?怎麽就站在了這裏?

她不可能去忠烈侯府,更不能讓伯府的人發現她。諾大的長安城,她要怎麽見他?見到之後,又要說什麽?

最後,她去了那個馬場,牽了一匹馬,也不騎。

她穿著一身講究的騎裝,卻沒騎馬,有眼尖的訓師湊上來,問她是否需要指點。

彼時的她,已不是多年前那個捉襟見肘的小姑娘,這些年的摸爬滾打,讓她能熟練的自腰間錢袋裏抽出一張銀票遞出。

訓師大喜,殷勤的要為她牽馬

,她唇角輕掀,冷聲道:“滾。”

訓師一愣,也不生氣,點頭哈腰的就跑了。

嘖,不用幹活白得錢,被罵一句又如何。

她站在原地,惡劣的想,有錢有權,真好。

那年的馬場,比幾年前更寬闊漂亮,前來這裏玩耍的貴族子弟仍是前呼後擁,一片熱鬧。

她想,這馬場裏,用石頭隨便丟一個人,都是她惹不起的貴人,又想,位卑者需要步步為營,細細盤算的事,對他們來說,可能只是起手落手間一個指示,談笑風生時一句玩笑。

忽然間,她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戾氣。這戾氣夾雜著不甘,委屈,怨恨,嫉妒。

憑什麽?只是因為她生的比他們差些,所以做每一件事,都要用盡全力,耗盡尊嚴?倘若將她放在與這些人同樣的起步位置,她會做得更好!

這世道,真是不公平。

就在她陷於這種思緒中時,前方呼聲暴起,將她的思緒拉回,擡首之際,一道紅色自前方跑道飛馳而過,掠走所有目光與關注。

她心頭猛顫,連馬都忘了牽,一步步走向賽道旁的圍欄邊。

身穿紅色騎裝的年輕男人,黑發束起,額間綁兩指寬的額帶,一手持馬鞭,一手勒韁繩,飛馳而出,一騎絕塵,白俊清雋的臉上,漾著輕狂不羈的笑,眼前於他,是一場勢在必得的勝利。

她呼吸漸促,心跳加快,連掌心都握出了汗。

是他。

她癡癡地看著場中恣意馳騁的人,心重重的一聲,然後是輕快又密集的好多聲。

腦海中,被幻想無數次的身影,在這一刻被重新填充上色,曾經失真的記憶,被眼前的一幕打散,再也恢復不到原貌。

他贏得比賽,翻身下馬,韁繩隨意在手中一挽,牽著馬大步往場外走,好些人迎上去與他說話,不用聽都知道,定是迎合奉承的話。他來者不拒,悉數收下,只是那漫不經心的笑意,始終未達眼底。

走出馬場,他手中韁繩一拋,幾個人爭搶著去撿,他也不看,被人簇擁著走向垂簾雅座。一旁,有年輕貌美,奴仆環繞的姑娘們偷偷打量他,僅一眼,便紅著臉湊在一起交頭接耳,然後笑鬧起來,捏拳錘打嬉鬧。

這番喧鬧中,她原本劇烈跳動

的心,反而開始回復平緩。

她怎麽忘了,他始終是這繁華都城裏的一個貴公子,誰的年少不曾純粹簡單,誰又能一成不變的長大?

然而,哪怕她清楚眼前的一切都不復當年,也知道那個只有她記了許久的約定也早已泛黃褪色,仍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執念,牽引著腳下的方向,一步步走向那個鮮活張揚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