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身體

蘇得意肉呼呼的眼皮往上一擡,眼底露出些精光,一副他已了然的姿態,但不曉得為何,又賣力地給我磕了好幾個頭:“白色狐皮?老奴好像沒見過呢。”

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幹脆,仿佛是暗示哀家趁早死了這條心。

哀家真是又酸又氣,望著針線籃子裏那二十五個荷包,終於體會到了上輩子姜初照的心情:我這廂辛辛苦苦給另一個人準備禮物,那人卻什麽表示都沒有,這叫我的小心臟如何平衡。

果兒見狀,趕緊撫著我的後背給我順氣,小意地哄著我:“興許陛下偷偷準備了別的禮物給太後,只是蘇公公不曉得呢。”

蘇得意大概也怕把我氣壞,於是趕緊接上果兒的話:“對對對,陛下不還提前回來了三日嗎?許是瞞著大家,在暗中準備著什麽好東西,好給太後一個驚喜。”

良久過後。

我接受了這個說法,但還是有些委屈,抿嘴道:“可是今夜就是除夕了。你回去要告訴陛下,準備了什麽還是要早點拿出來給哀家看看呀,再拖就拖到明年去了。”

下方跪著的蘇得意悄悄舉起手:“敢問太後給陛下準備禮物了嗎?”

我把臉撇過去,望著琉璃窗格,氣道:“當然準備了,可用心呢。”

蘇得意聞言,低頭嘿嘿笑了兩聲:“那老奴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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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好像有些對不起蘇得意,他放心得有點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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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宮宴,除了皇後沒有出現,其他嬪妃都到齊了。

我這邊還是有些擔憂皇後的,長合殿離丹棲宮不算太遠,這大年下的,她一個人在宮裏本就孤單寂冷,再被這邊歌舞絲竹的熱鬧一刺激,真是叫人說不準,她會不會做出什麽傻事兒來。

這般想著,便讓果兒去請她一請。

姜初照卻攔住了果兒,同我道:“太後請她過來,她看這樣團圓祥和的景象,思念起衛將軍和她衛府一家老小,豈不是更難受?”

“習武之人的性子多多少少有些剛直,這段時間切莫讓她一個人呆著。哀家是真的害怕她鉆進死胡同裏。”我小聲道。

“朕已同她講過了,”姜初照看向殿內,壓低了聲音,但面色冷靜得不像話,甚至有些漠然,“麗妃不會尋短見。她身上擔著衛家滿門的前程呢,她若是死了,這一家老小就什麽指望也沒有了。”

好像也有些道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歌舞從熱烈轉向平和,已成為教坊司樂正接班人的小如公子譚雪如,再次和余知樂合奏了一首輕緩柔情的曲子,以此作為宴席表演的終結。

這就到了互送禮物的環節了。

師美人和韓婕妤給每個人都送了一條圍脖,圍脖尾端還繡了遊魚、仙鶴、牡丹、山茶等圖案,精細程度叫哀家都險些以為這是畫上去的;程嬪的禮物是一壇她自己釀的葡萄酒,酒壇用的是珍貴的夜光琉璃;余知樂給每個人送了一副楷體書法,雖然看著不算珍貴,但你若是去坊間打聽打聽,“子非魚”的楷書大作,已經非常搶手了;嫻妃家裏可真有錢呀,往每個人手裏都塞了一顆東海夜明珠;雲妃可就棒了,也不知她何時掌握了其余二十個妃子的身材尺寸,亦不知她何時又出了宮,從我大嫂的鋪子裏定了二十來身衣裳,只看到她打開好幾個木箱,拎出裙子在她們身前挨個比量,收獲了接連不斷的贊嘆和發自肺腑的誇獎。

當然了,送給哀家和陛下的禮物,她們格外用心地做了區別。

比如,到了我二人這裏,師美人和韓婕妤遞上來的圍脖用了更軟的棉線、繡了更繁復的圖案;程嬪那壇葡萄酒更多不說,還配了夜光酒杯;余知樂臨摹了天下第一楷書大作《九成宮醴泉銘碑》送給姜初照,用她自己獨有的筆法寫了《洛神賦》送給我;嫻妃給我和姜初照的夜明珠更大,更飽滿;雲妃送給姜初照和我的衣裳,也選了最好的料子,摸著水滑柔軟,還怎麽揉都不起褶。

姜初照心情大好,且對每一樣禮物都非常滿意,於是接連不斷地賞賜,數量之大、品類之盛,是哀家前所聞,兩世未見的。

終於到了哀家這裏。

我看到姜初照挺起身子,理好衣袖,正襟危坐,精神抖擻,期待之情鋪滿了整張俊臉,比今年二月,他從我手上接過玉璽和詔書時還要鄭重,還要端莊。

但當我把大同小異的福袋一一送給兒媳,送給果兒,送給蘇得意,把剩下的一個遞到他手裏的時候,他就不那麽期待了。

姜初照看看蘇得意手裏的那個,又望了望自己手裏這個,眉毛逐漸擰成了包子褶。

十秒過後。

他蹙著眉頭,舔著白牙,看著我的眼睛,從嫣紅唇瓣裏擠出一句分外艱難又極其怨憤的話:“給朕的、和給蘇得意的,竟然一個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