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邱蟬(番外1.1)

“姐姐,你說我以後,生出來的小孩兒會不會跟你有點兒像呢?”

她好像不太關心我方才的話,著急忙慌地把掉出去的蟬撿起來,還吹走了蟬翼上沾染的灰塵,動作小心地放回玉盅裏:“你腦子不是挺好的嗎?為什麽會問出這種問題來,你的孩子應該像你和你未來的夫君才對呀。”

我有些郁悶。

因為她說這話的時候根本沒看我,一直在盯著玉盅,對那只蟬兒比對我這只蟬兒還上心。也因為她很理所當然地以為我以後會嫁給男人,我的孩子跟她一點隨處也沒有。

“可我們也有五分像呀,所以小孩兒也像你,不是挺正常嗎?”我只能拐彎抹角地暗示她。

她聽到這話,才擡起眼瞼看向我,琥珀一樣的眼珠轉了轉,露出瑩白的牙齒:“你說的好像也對。”

很神奇,方才的郁悶一掃而空。

但又不覺得神奇,因為她對我笑哎,還有什麽憂傷事值得注意,還有什麽開心事能比得過眼前這份歡愉。

——

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不正常的。

從十二歲開始,我就跟別的姑娘不太一樣了。

一直到十五歲,都覺得這件事惹我心頭寂寥,惹我萬分孤獨。我幾乎每一天都在思考該怎麽辦,甚至思考過自己這樣的異類,配不配活在這倡導著忠孝仁悌、禮義廉恥的世間。

很難啟齒。

不能在白天肖想,只能入夜一個人思量。

我喜歡我的表姐喬不厭,同時,我很希望她也一樣喜歡著我。

我希望我們都不要成親,而是,互相嫁於對方一直陪伴彼此。

我期待有一天她能知道,但又,更期待她永不知曉永不驚擾。

*

父親大人說,我比尋常的小姑娘開竅早很多,大概五六歲的時候,就已經不用爹娘催、老師訓,自己會主動去學課業,習技藝。

最開始所有的東西都很喜歡學,詩酒花茶琴棋書畫都有涉獵,到了九歲,老師點評道我畫人物很有靈性,雕動物也十分生動,於是在他的建議下,我最終選了畫畫和雕刻。自此琴彈得不算特別好,但也拿得出手;下十盤棋雖不能全勝,但也只輸個一兩盤。

但其他兩樣,我大概達到到了京城同齡甚至比我大五六歲的人裏,最好的水平。

不過這也沒什麽可驕傲的。

我唯一驕傲的是,自己還好選了這兩樣。

不然該怎麽記錄她的漂亮。

只是也後悔著。如果沒有學會這兩樣技藝,自己是不是就不會在提筆落刀之時,腦子裏全是與她有關的遐想。

很難想象吧?京城中那個被稱為最得體的大家閨秀的邱蟬,其實一點也不得體。她會故意刻不附毛羽的動物,會故意畫不著寸縷的姑娘。

在邱府的時候,我一直知道這件事需要避諱遮掩,於是深夜畫一幅就用燭燈點一幅,刻完玉石欣賞過後再繼續把刀口加深,隨意刻成一朵花一株草。

後來老師和父親大人發現了我用料石極費,也曾問過我,為何巴掌大的玉最後只能刻出雞蛋大小的東西。

我總是回答自己愚笨,未曾掌握方法,造成玉石浪費,請老師和父親萬勿憐惜,對我加以責罰。

他們聽到我這樣講,就不再說什麽,反而會安慰我,說不費石料難成大家。

我其實超級有心機的,從十歲之後就懂得表現,也懂得示弱,懂得如何在露鋒於內斂之間找到平衡,更懂得如何說話如何做事能讓大人們喜歡我。邱家女眷時常覺得我不得了,小小年紀做事已然滴水不漏,還總讓人不覺刻意,如沐春風。

這樣的評價和誇贊我聽得太多了,也因此要求自己做得更好,變得更加忍讓,更加大方。

只有喬不厭一個人,會蹙著小眉頭問我:“方才看你把桂花糕讓給了你堂弟,唉,你會不會很委屈呀?”

十二歲的我,頭一回發現別人會讓著我,這廂還蒙著,她就把她那份推到了我旁邊,歪著腦袋笑嘻嘻地看我:“我其實不太愛吃甜的,你吃呀。”

初次面對這種被照顧的情形,我一時間不曉得該做什麽反應。最後有些倉皇地點了點頭,捏起一塊桂花糕小心翼翼地填進嘴裏。

“好吃嗎?”她湊近了一些,撐著臉頰滿眼期待地看我。

“嗯,好吃。”我點頭。不知不覺間,耳根已經有些燙了。

她發現了,完全沒有官家小姐的架子,捏起荷葉小團扇給我扇風:“嘻嘻,那你多吃點兒。”

喬不厭她一定不知道,我之所以把自己那份桂花糕送給打滾哭鬧的堂弟,是因為我自己壓根就不喜歡吃甜。

只不過人是食髓知味的。

我一邊討厭桂花糕的甜膩,一邊又無比沉溺於她給的清甜。

於是順著她對我的認知不露聲色地表演:看到桂花糕就兩眼放光,捏著桂花糕就小心翼翼,放進嘴裏時無比滿足,咽下去後還跟她說真的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