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還給(第2/3頁)

我想揪起被子捂住被水澤侵染、邋遢得不像樣子的臉,但手擡了好幾次卻依舊沒有擡起來,最後只能在無法抑制大聲啜泣中絕望點頭:“對啊,我吃光了,你能不能再開一些……求你了。”

“好,好,娘娘再忍忍。”說這句話的時候,陳太醫竟比我哭得更大聲。

*

前世啊,我覺得自己特別對不起肚子裏的小家夥。

他嬌軟的小身子被藥融化成血,然後無法阻擋地,往我身下淌。我每次想到,我在經歷疼痛的時候,他正在經歷與我一樣的、甚至比我還劇烈的疼,就覺得心都要死去了。

太遺憾了。

我親愛的小家夥還沒有出來看看這座宏偉的宮城和浩瀚的山河,就結束了短暫又潦草的一生。

但我同樣覺得對得起他。

我沒有不負責任地把他生下來,讓他在此後的十天、一個月、十年或者半輩子,忍受更多、更慘、更漫長的苦痛。

希望他能知曉他娘親的心思,希望他不會怪我。

*

姜初照下朝後來到丹棲宮。

那時他的孩子已經不在了。

我僵著身子疼到無法入眠,所以不可避免地看到他又驚又慌,又悲傷又心死的模樣。

其實我自己也很驚訝,因為在這之前,我也不敢相信一個快要二十三歲的男兒郎,且是一個國家高高在上的帝王,居然也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眼睛都滿布血絲。

姜初照無法理解我為什麽這樣做。

“喬不厭,你能不能告訴朕?能不能告訴朕,你到底怎麽想的?這也是你的孩子,這也是你的孩子啊……”

他跪坐在我的床榻前,攥著我的被角,頸上青筋暴起,面上淚雨滂沱,額前的發絲與汗水粘成一團無比渾濁,明黃的衣袍被地上尚未擦幹凈的血水弄得臟亂不堪。

我想伸出手去,替他擦一擦汗也行,擦一擦淚也好。

但我真的沒有一絲力氣了。

於是只能看著他,努力開口想去安慰“小家夥他娘親不太行,所以他即便出生,也不健康呢”,但不曉得為什麽,說出口的話全是含含糊糊混混沌沌的,我自己聽著都不清楚,急火攻心的他又怎麽能聽懂呢。

能理解姜初照的委屈呀。

看到他快要哭斷氣的樣子,也覺得自己很混蛋呀。

但怎麽辦。

我就是這麽不爭氣的一個人。

就是有這麽不爭氣的一個身體。

過往歲月,無數個被小小月事帶起的疼刺激得痛哭流涕的日子裏,我也很怨憤很嫉妒地想,為什麽我沒辦法像麗妃一樣隨便就能拉開強弓勁孥,沒辦法像嫻妃一樣輕巧靈動地騰躍跳舞,甚至沒辦法像余知樂那樣雖然清瘦但不怕冷能隨姜初照去北疆。

如果我能好好的。

如果我沒有在十六歲那年冬天掉進北疆的冰河。

如果我沒有見過邱蟬的小孩兒出生幾天就早早夭折。

如果醫術精湛的陳太醫也能肯定地告訴我,小孩兒會很好很健康,而不是指望著先祖們庇佑。

如果我同姜初照從年少一路順順當當地走到今日,情濃不減,彼此安康,即便有一個孩子出了差錯,也還能在接下來的日子,擁有彌補的機會。

那此刻的我一定不會這般難過。

此刻的姜初照一定不會哭成這副模樣。

我們都曉得,這是我二人第一個孩子,也是我們最後一個孩子。

沒了就是沒了。再也無能為力,再也擔負不起。

“喬不厭,我早就已經不奢求你喜歡我了。”

他望著我,肌膚下滿布著鮮紅的血,似要沖破肌膚阻隔,濺落在我眼前:“但是才四個月的孩子……你到底有多不能忍受他呀,你為什麽連個念想,也不肯留給我呀。”

“他……不夠好,”我試了好幾次,終於能發出聲音來,但摸一摸他的臉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於是只能在被窩裏,勉強笑道,“陛下,值得有……更好的小孩兒呀。”

入眼處。

陳太醫去而復返。我正詫異著,我二人都商量好了的他裝作不知情,可他現在是要做什麽?

就見他放下藥箱,跪在殿門處,面向姜初照俯身大呼:“是老臣給娘娘的藥,都是老臣的錯!娘娘的身子骨現在極其虛弱,已經不夠好了,所以請陛下不要再質問娘娘,陛下想治罪的話,就請治老臣的罪吧!”

姜初照沒有回頭。

他朝著我淒慘地笑了笑,眼淚卻依舊止不住地往下淌:“喬不厭,他們都護著你。朕也想護著你。但是你啊,你總是讓朕很失望。”

我別過臉去,不再看他,怕自己也跟著哭出來:“陛下,你說得都對。臣妾,配不上你們的好。”

他用手掌捂住我的側臉,使我轉過來不得不看他。

“你欠朕一個孩子。哪怕是到了下輩子,你都要記得還給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