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如果非給和趙想容的婚姻總結唯一的優點, 周津塬認為是坦誠。

趙想容見識過他因為寫不出來論文,滿茶幾都扔滿煙頭咖啡, 整天胡子拉渣地關在房間裏,以及最初上手術台和麻醉醫生吵架, 他在家一坐就是三四個小時地獨自生悶氣。周津塬也見識過, 趙想容邊敷著面膜邊熬夜用噴霧罐在昂貴嬌貴的道具噴上白色的蠟,這樣在後期拍攝的時候,模特的指紋不會殘留上面,以及趙想容看管的樣衣被偷走, 報警後沒有下落, 她賠笑給品牌公關打電話, 錄制了一段鞠躬道歉的視頻。

——但是,趙想容是個聽障者?

周津塬不相信趙奉陽對自己說的每一個字, 粉紅豹可是錙銖必較的性格,他看過她跳著腳罵自己渾蛋的樣子。比起別人的話,他有某種別人無法輕易扭轉的意志力。

周津塬無動於衷地把孟黃黃的雜志和趙想容的芭蕾舞證都扔回公寓,之後幾天, 他都泡在醫院裏。

夏天要來臨了。院裏的樹木又開始發綠, 門診大廳當場掛號的時間也提前了半個小時。但骨科醫生最明顯的感覺就是石膏不太夠用,而夜間急診時的兒童患者,也開始明顯增多。

一天內,周津塬為一個六歲的小朋友縫了頭,又為另一個九歲的小姑娘縫了下巴,今晚值班則接待了一位磕破腿的小女孩。

周津塬不喜歡兒童。無論他怎麽輕言溫語, 孩子們看到這位英俊的周大夫的第一反應,都會下意識地閃躲。家長以為這屬於小孩看到醫生的正常反應,但他卻懷疑,他們看透了眼前這位成年人的硬核內心。那裏如惡魔吐著長氣形成的冰島,只充斥著陰冷狂暴的風,恐怖森冷的巖石和難以預測的深沉暴力。

他小的時候是孩子王,所有男孩子心甘情願聽他統領,因為他懂得最多,最無憂無慮,還因為他打架時會變成另外一個人,爆發的戾氣就像發了某種瘋病似的。

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現在,周津塬把一切黑暗惡劣特質都裹起來塞到櫃子裏,他很少討論自己內心,他是骨科最穩重可靠,態度溫和的醫生之一,連續幾年被評為優秀職工。即使在孩子爆炸般地嚎哭時,周津塬的眸子深處除了體諒,不會流露任何不耐煩。

“醫生叔叔,什麽是’先知’?”

小姑娘臨走前,淚眼朦朧地指著骨科專科門診裏的宣傳標輻,那上面寫著,“天冷膝先知”。

周津塬沒有糾正小姑娘,他簡單地回答了她的問題:“先知,就是形容一個人具有智慧,無私又和善的意思。”

小姑娘家長在旁邊說:“醫生真是一個文化人。快謝謝叔叔。”

周津塬打完夜班的卡,和同事交接完準備奔去教學樓。他利索地往前走,走廊迎面走來有幾位護工,他們用兩輛應急小推車推著滿當當醫療設備,占滿了道路,他主動側身,往旁邊避開,讓他們先過。

這時,周津塬看到一個人。

幾天沒見的蘇昕站在墻角,她未施粉黛,但露著半截胳膊,小家碧玉的嫵媚感。

“你有空嗎?”她輕聲問。

周津塬最討厭的問題類型,就是“有空嗎”“在嗎”“忙嗎”。任何人找自己,最好一上來就先把事情說了。

他隨口問:“好久不見。”

“咱倆能談談嗎?”蘇昕又說,臉色非常差。

周津塬看了眼表,還沒到七點,蘇昕來醫院未免也太早了。他有種不愉快的預感,用眼神示意蘇昕可以講話,她卻遲遲不開口。

蘇昕是從蘇秦那裏,知道周津塬開始和別的女人相親。她當時也像石頭一樣站著,過了會,胸口湧上怒火和酸澀,但又有點無力。

“你倆斷了也好,那醫生給我感覺特別兇。”蘇秦催著蘇昕把電話遞給母親,他興奮地跟母親匯報進了海選的喜訊。

蘇昕呆呆地坐在旁邊,聽母子嘰嘰呱呱的對話。她想到周津塬為她打了架,為她離了婚,他每次凝視她時似欣賞,但又好像看不出多余感情的表情。除了這些,蘇昕就是有種感覺,和周津塬走在一起的人應該是她。

兩人站著。護士的白底膠鞋每次踩過地面,有難聽地嘎吱聲。不少熬夜值班的住院醫生,都像鬼魂一樣飄出來,準備到食堂吃早飯,還有骨科患者撐著腳架走過去。哢嚓哢嚓,醫院的早晨已經開始繁忙。

“說話。”周津塬微微不耐煩,“我忙。”

他的脾氣其實不太好,但沒對女人和小孩發過脾氣。只是,周津塬也不知道,他最近怎麽開始控制不住自己。

蘇昕嚇了一跳,她定定神,知道沉默下去總歸不行:“我有件事想在你去香港之前告訴你。”

周津塬似笑非笑,實際上又在掩飾著惱火情緒。兩人沒聯系,他也沒告訴蘇昕,香港獎學金和交流徹底泡湯。某種程度上,落榜讓周津塬感到非常丟人,但他這幾天沒功夫想這件事,他避免想起趙想容和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