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夕陽落山,雲霞似火,照得巍巍皇城如血般鮮艷刺目。

閏月坐在廊下刺繡。

阿布憤憤地進來,口中蹦出一些極難聽的話語。

隔壁的文貴人沒了,一根白綾自絕了性命。

閏月想起文貴人昔日受寵的日子,那真是風光無限。

文貴人愛舞,水袖一甩,腰肢輕轉,一顰一笑嫵媚動人,得了聖上月余的專寵。

閏月每天都能聽到隔壁傳來層層疊疊的箏鳴之聲。

在那些日子裏,樂坊就像是為文貴人所設一樣,人人都在圍著她轉。

毓慶宮的李佳側福晉想聽曲兒安胎,可樂坊的人直接被文貴人給截走了。

當時毓慶宮沒有半句話,可如今,皇上墜馬重傷昏迷不醒,太子監國,眼看著大清江山就要易主,文貴人終究是害怕毓慶宮報復,自己了結了性命。

皇上病重人事不省,太子妃說發喪不吉利,命人秘密將文貴人移了出去,悄悄下葬。

文貴人也算是轟動一時的寵妃了,卻走得這樣淒涼。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得寵的都在東六宮,西六宮向來安靜,好不容易出了個張揚的文貴人,西六宮熱鬧了幾個月,又要安靜下來了。

阿布倒黴,一早便被通知說去給文貴人整理遺容。

她罵罵咧咧的,用花瓣兒凈了幾遍手,香胰子抹了又抹,試圖掩蓋掉那些她嫌惡的東西。

見到閏月手上的動作,阿布恨意橫生,“跟了你這樣的瘟神,我可真是倒了八輩子黴。入宮一年連皇上的面都沒見過,你若爭氣些還好,學徐貴人投靠主位娘娘,誰敢看低你?可你倒是睜開眼睛瞧瞧,這偌大的鹹福宮連阿貓阿狗都不登門,你要是得寵,何苦連累我處處受人冷眼欺淩,好端端的還要去碰那些汙穢的東西。”

阿布啐道:“呸!掃把星!你早該拿根繩子抹脖子去。”

阿布帶著一身戾氣離開,閏月也不想問她要去哪兒,多半是又去給徐貴人捏腿了。

閏月姓王,也是貴人,卻是個無寵無勢的貴人。

她家境貧寒,被爹娘賣給人牙子,輾轉進了知府老爺家裏當丫頭。老爺夫人都是好心人,憐她身世淒苦,讓她跟在小姐身邊伺候。誰料,那年皇上南巡,醉酒歇在王家,陰差陽錯占了閏月的身子。

皇上一時興起,事後棄之不理也沒人敢說什麽,可女兒家的清白最為重要,閏月只是個丫鬟,占她清白的又是皇上,下半輩子她該如何過?

最後還是老爺給了她一個身份,讓她記名在夫人膝下,成了王家的姑娘,又想法子求皇上帶她回宮,後來,皇上以嘉獎老爺之名,封她為貴人。

皇上身邊鶯鶯燕燕多的很,閏月只在回京途中侍過幾次寢,她嘴笨不會說話,總是會擾皇上的興致。到了宮裏,靈秀的美人遍地,皇上就更不會來找她了。

她在這紫禁城無依無靠,成了天子妃嬪也沒指望能再回家,不知能做什麽,終日刺繡只是打發時間而已。

一開始,宮裏的女人們見閏月是康熙從外頭帶來的,年紀輕,模樣又好,成天對她使絆子,直到皇上幾月不召她,這才歇了針對她的心思。

見時辰不早,閏月將刺繡的物什收拾進屋子,又從床褥底下小心取出一個包袱,包袱中存著她這些日子精心保存的繡帕,各色花樣,無一不精,閏月仔細數了數,足有二十幾塊,她眉眼一彎,笑得格外滿足。

她位分低,本來內務府分來伺候她的人就不多,後來見閏月不受寵,一個個都跑到其他宮去尋前程,如今只剩下阿布一個宮女,不過阿布也總是到天色漆黑才回來,直接歇在東邊的排房,天沒亮又跑出去,從不會和閏月打招呼,主仆倆如陌生人般互不幹擾。

也正是如此,才能讓閏月得片刻清閑。

她小心翼翼的將這些繡帕重新包裹好,未免被人發現,分別藏進兩袖中。

整了整發髻,閏月準時出門。

紫禁城內膳房眾多,專供皇上禦膳的位於養心殿,被稱為“大內禦膳房”;而供妃嬪們膳食的地方東西六宮各有一處。

眼下正是膳房忙得火熱的時候,門口送菜端菜的宮女太監絡繹不絕。

閏月輕車熟路在膳房找到了一個身姿肥碩的女官,一把大勺揮舞得風生水起,閏月喊了聲,“如嬤嬤好。”

她不敢站太近,怕被滾油濺到。

“喲!貴人主子,廚房汙穢,您怎麽又親自來了?都說過了,叫底下的人來拿就成了。您什麽事都自個兒做了,他們做什麽呢。”

她將沾了油汙的手往腰間泛黃的圍兜上迅速擦拭幾下,領著閏月到擺滿膳食的長桌邊。

明珠豆腐,三仙丸子,什錦蘇盤,一一放進食盒中,如嬤嬤掃了眼四周,悄悄將一小碟櫻桃肉也放進食盒。

閏月見了,感激的說:“多謝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