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小別

宋星遙揉著眼醒來, 屋裏已經燃燈,紗罩裏透出暖黃的燭光並不刺眼,窗被人挑開一道細縫,幾縷夏夜的空氣湧入,然而並不灼熱,反透著一股沁涼的氣息。她坐起身來,長發已散,身上蓋著薄被, 離床很遠的地方不知是誰搬了方冰鑒進來, 那股沁涼的氣息就從冰鑒內透出。

她掀被欲起,動身之時才發現懷中不知被誰塞了東西,捧起一看,竟是小小的銅匣, 依舊是燕子鎖, 她沒急著看, 下床走到屋中。屋裏到處都是有人來過的痕跡, 淩亂的書案已經被收拾幹凈, 冰鑒上的四宮格裏盛著新鮮的果子, 切好的西瓜與桃子、剝了皮的葡萄與荔枝,每樣都只一點點,防她貪食, 然而屋裏現下除她外已無他人。

宋星遙錯過了和林宴相隔七天後的這場相見。

準備了七天, 結果連人都沒見著, 宋星遙暗惱自己不中用, 悶悶不樂地走到書案前坐下將銅匣放下,這才又注意到書案上整理好的案犢。她寫的東西已經被他分門別類放好,他人雖然悄無聲息地走了,但她做的每一張功課上都已經被精心批注過了,圈圈點點之處朱紅的蠅頭小字言簡意賅。

見字如人,林宴坐在燈下批閱的身影忽然浮現,一如上一世的無數夜晚,他在書案前奮筆疾書,她在臨窗的小榻上搖著紈扇等他……一等就是大半夜。

搖搖頭,宋星遙拋開不合時宜的回憶,只將他的批注認真看過,翻到最後之時是他的評點與新的功課。可能是有了前車之鑒,他的評點委婉非常,諸多溢美之辭,恨不得把人誇到天上,不過輕描淡寫的幾句批評,卻仍是切中要點的。

不知怎的,宋星遙生出股逃過學堂小考的幸慶,捂了捂胸,最後才打開銅匣。

帶燕子鎖的銅匣,裏面裝的肯定是不能被外人知道的消息。

宋星遙將窗戶關牢,又看了眼門口,門也被關得很牢,門口並無人影,她才放心回來按著與林宴的密字打開銅匣。匣中果然放著一封薄信與一本小冊。

小冊是他們約定的,關於曾素娘的日常行蹤記錄,信箋裏則是林宴要交代的機密事件。宋星遙先翻閱了一遍小冊,曾素娘中間去過她家探望過孫氏一次,這樁事與祁歸海稟報的無差,除此之外,曾素娘的日常與往日並沒太大差異,只是近日她丈夫似乎又犯病,她跑歸安堂的頻率多了起來。

歸安堂是長安城一間大醫館,館內有兩位老大夫坐堂,也經營草藥買賣,生意頗旺,名聲在外。

宋星遙算算時間,離曾素娘的丈夫病故的日子,應該沒剩多少了。

她心中琢磨著,又裁開信封,取出信箋。信箋上的筆墨未幹透,筆跡較之往常要淩亂些,應該是林宴才寫沒多久,又趕時間所書。想來這些話他本要親自和她說,不過因為她睡著,所以以信代之。

信中所述乃是近日神威軍與金吾衛合作徹查京畿一帶細作之事。長安洛陽兩地本就是大安朝商業活動集中之地,城中各地往來的商販甚多,外域他國的胡商亦多,魚龍混雜,經年累月雖說城池繁華,但也早生隱患。各國各族細作潛伏甚多,早已滲透進各行各業,竊取著各類情報,甚至暗中已經出現販賣情報為生的組織。

“京中有名為‘佛盞’的組織,專以買賣情報為生,人員龐大復雜,暫時無法挖除,疑與曾素娘有關,望卿謹慎行事,切莫貿然觸之,甚險!”

林宴留的最後一句話,仍是提醒她謹慎行事。

宋星遙看完信,如從前那樣將信於燭焰上點燃,心中暗忖,難怪近日長安風聲鶴唳,夜裏的宵禁明顯比往常苛刻許多,巡邏值守的人馬增加了,林宴自然也忙到馬不停蹄。

他來狸樂館一趟,著實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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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別就是十多日,轉眼已入七月,宋星遙與林宴之間,只剩書信往來。

宮中、神威軍再加上林家種種瑣事,林宴著實分/身乏術,抽不出丁點空閑前來,剛好也給了宋星遙一絲喘息機會,能專注在調/教韓青湖這件事上。

月余時間,韓青湖的禮儀已經學得很好了,余下的便是談吐見識,然而這些東西閉門造車效果不大,宋星遙與林宴溝通之後,開始帶韓青湖出門,往長安最負盛名的幾處場所跑。

今日帶她去的是京中達官顯貴最愛的戲園子聽最時興的戲。要說京中最時興的戲,其實都在宮中與長公主府邸,民間大多的戲都從宮中傳出,經過流傳更叠,雖然不及宮中優伶,卻也別具風味,再加上台本的另創,故事演變得更加豐富,一時間也成為許多達官顯貴喜愛的消遣場所。

宋星遙自己就愛聽戲,戲裏戲外兩種人生,可以讓她暫時抽離現在的生活,也算是小戲迷,再加上有著往後近十年的經歷,關於戲曲她可以和韓青湖聊上一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