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清水閣地勢較高, 風也大,輕易就將二十多人齊聚一室的燥熱吹散。四邊墻角還都擺上了冰鑒,所以不僅不熱,還能感到絲絲的涼爽。

課堂內靜而不寂, 二十五個姑娘沒一個敢像原先那般胡亂說話, 只能聽見書本翻頁的聲音, 以及傅硯平鋪直敘的講課聲。

一堂課約莫半個時辰左右, 到了時間會有嬤嬤在外搖鈴,當搖鈴聲響起, 室內的氣氛驟然松弛下來。

傅硯也沒有要拖堂的意思, 留下功課就準備離開。

“顧二姐姐……”坐在顧浮身後的衛姑娘悄悄拉扯顧浮的衣服, 正想說點什麽,就見那位白發國師淡淡一眼掃了過來。

衛姑娘立時收聲,噤若寒蟬。

顧浮聽見衛姑娘叫她, 微微側過頭去聽, 因此沒發現傅硯掃過來的那一眼。

之後衛姑娘不出聲,顧浮還以為她就是無聊叫著玩的, 便又把頭轉回去,提筆記下功課。

同時她也納悶——傅硯怎麽來了。

今天之前, 皇後娘娘把會來的教書先生都同她說過一遍,其中完全沒有提及傅硯。

顧浮不知皇後娘娘也是無奈, 她挑選教書先生多是通過自己和娘家, 怕耽誤時間又怕識人不清,便請了秘閣協助調查摸底。

這麽一來二去, 傅硯自然就知道了顧浮給長公主當伴讀的事情,並向皇後提出,讓自己過來講一堂課。

皇後知道傅硯喜歡顧浮, 此舉多半是沖著顧浮來的,卻不知道顧浮同樣覬覦傅硯,因此想著既然事情已經沒有了轉圜的余地,不如試著撮合他們倆,若能讓顧浮喜歡上傅硯,日後皇帝賜婚也不至於太過慘烈。

這才有了今日的情況發生。

國師周身蘊繞著生人勿進的冰冷氣息,上完課也沒人敢出聲,直到他離開課堂,身影徹底消失在長廊上,一眾姑娘們才猛地松口氣,並在下一位先生來之前展開了熱烈的討論——

“怎麽會是國師來給我們上課?”

“天爺啊,世上怎會有這麽好看的人,不對,他不是人,他是仙,先前誰說國師長得不好看來著?快出來挨打。”

“我不懂了,選麟為何不出國師的畫像,為何不出?!!”

“第二輪可一定要出啊,買了掛屋裏日夜欣賞,旁人問起我就說我信奉國師,掛他畫像是為了求他保佑。”

“蘇二,你在畫什麽?”

因為家裏管得嚴,從未買過選麟小報的蘇姑娘一邊落筆,一邊說道:“我家可不許我去買小報,便是買了也不一定能買到,還不如自己畫呢。”

知道蘇姑娘畫的是國師,眾人立馬圍了上去。

蘇姑娘一手丹青畫得不賴,速度也快,雖然不夠精細,但卻畫出了國師大人冰冷的神韻。

顧浮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沒動,轉頭去看也只能看見她們望著畫像時略顯癡迷的神態,顧浮有些煩躁,她下移視線,透過她們腰側的縫隙去看桌上的畫,卻看見有人情不自禁將手放到了畫上,似是在撫摸畫上的人。

滿心的困惑頓時化作尖刺,紮的顧浮渾身難受。

顧浮本想晚上去祁天塔問問傅硯,沒事跑清水閣做什麽?

可等到了祁天塔,她又不想問了——

傅硯要做什麽她本就無權過問,她不過是傅硯的一劑藥,一劑助其安眠的藥,有什麽資格對用藥人指手畫腳?

顧浮全然忘了自己過去半年是怎麽在祁天塔裏為所欲為的,甚至昨天她還找小道童要了炭盆香料烤羊肉就冰碗吃,弄得傅硯那些奏報上全是羊肉味,送到皇帝面前時味道還沒散,惹得皇帝嘴饞,當天就叫禦膳房做了只烤全羊來吃。

今天倒是變得克制,坐在箜篌旁邊埋頭練舊曲子,除非傅硯先開口,不然一句話都不說。

傅硯察覺到異樣,思慮後問她:“今日我去清水閣講課,你覺得我講得如何?”

不說還好,一說起這事顧浮就想起那張被眾人圍觀撫摸的畫,忍不住道:“你又不做教書先生,瞎跑去湊什麽熱鬧?”

傅硯從未被顧浮這樣懟過,頓了一會兒又問:“你生氣了?”

顧浮不看傅硯,只說:“我生什麽氣,你愛幹嘛幹嘛,和我有什麽關系?。”

“你生氣了。”同樣的內容,這回是陳述句。

顧浮索性破罐子破摔,起身走到傅硯對面坐下,一手撐著身側的地面,一手搭在曲起的膝蓋上,坐姿隨意,語氣不善:“是,我生氣了。”

傅硯看著顧浮,問:“為什麽?”

為什麽?還能為什麽?她喜歡的人,被別的姑娘滿目癡戀地盯著,還畫了畫像來撫摸,她的心是有多大才能無動於衷!!

偏偏對方還不喜歡她,她越是耿耿於懷,越是顯得難看。

顧浮難得沒接傅硯的話,沉默以對的模樣像極了最初的傅硯,與世隔絕一般,在自己和他人之間豎起一道看不見的壁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