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大雨接連下了好幾日, 好不容易雨停,雖然沒出太陽,陰沉沉的天空看得人心裏難受,但也讓因為大雨好幾日沒法出門, 和即便大雨也要出門的人都松了一口氣。

可對某些人而言, 下不下雨並不重要, 哪怕雨水把京城給淹了, 也和他沒關系。

剔透的水珠自屋檐上淅淅瀝瀝地落下,砸在被大雨沖刷幹凈的石板路上, 濺起小小的水花。

屋檐下的窗戶關得嚴嚴實實, 窗戶後邊是一家酒樓的雅間。

雅間裏, 桌上的菜沒幾碟,酒壇子倒是不少,桌上擺了五個小的, 地上放了三個大的, 還都是空壇子。

而連著喝了這麽多酒的人此刻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門窗緊閉導致的光線昏暗為他提供了絕佳的睡覺環境。

不一會兒, 外頭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腳步聲在門口停下, 隱約聽見一句:“就這是吧?”

接著砰地一聲,雅間的門被人從外面踹開, 穿著一身紅色衣袍的郭兼邁著步子, 施施然從外頭走了進來。

被巨響驚醒的李禹昏昏沉沉擡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看向郭兼。

“這不是李統領嗎?怎麽一個人在這喝悶酒?”郭兼揣著袖子從桌邊走過, 大約是覺得屋裏悶得難受,便推開了窗戶。

沁涼的風撲面而來,吹散屋內憋了一宿的渾濁空氣。

李禹沒跟他客氣, 直接道:“滾——”

被烈酒刮過的嗓子變得十分沙啞,使他像用咆哮驅逐入侵者的野獸。

郭兼當然不會乖乖聽話,他走到李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翹著腿一晃一晃,語氣格外欠抽:“我聽說你知道了?”

具體知道什麽,兩人皆心知肚明。

可李禹喝酒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能暫時忘記這件事嗎,此番又被郭兼提起來,李禹不由地兩腮微鼓,顯然是用力咬緊了牙。

郭兼懷疑,他要是再來早點,李禹酒還沒醒,說不定此刻就撲上來把他咬死了。

但郭兼還是繼續說了下去,並竭盡所能地在李禹不願觸及的地方瘋狂蹦迪:“你猜我是怎麽知道的?”

郭兼沒等李禹回答,自顧自公布了答案:“端午那日,我被你手下兩個人從致雅樓隔壁的酒坊二樓打一頓扔下來,我還以為我要死了,誰知道一擡頭,就看見了她。”

李禹盯著郭兼,似乎是在忍耐。

結果郭兼的下一句話就扯斷了他那根敏感的神經,郭兼說:“她戴著幕籬,露在幕籬外頭的裙擺是綠色的……唔!”

椅子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桌上的酒壇子被撞倒,滾落在地摔了個粉碎。

李禹站起身隔著桌子拽著郭兼的衣領,把郭兼從椅子上提起來。

郭兼如今雖是赤堯軍的統領,但他依舊是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文人,讓他指揮赤堯軍做事可以,讓他自己和禁軍統領打架,那他是絕對打不過的。

可即便被人拎著,他也沒露半分怯色,他壓著聲音對李禹說:“我不在意她究竟是男是女,也不管她到底是誰,只要她還在,哪怕是鬼我都可以接受。”

李禹紅著眼睛,咬著牙吐出四個字:“你·懂·個·屁!”

他何嘗不能接受死後成鬼的顧浮,可顧浮沒死,顧浮是個女人,他一心向往崇拜的顧浮是個女人!從一開始就是!

這能一樣嗎!

郭兼不甘示弱地回了句:“你又懂個屁!!”

最後一個音發出來的同時,郭兼故意把唾沫噴到了李禹臉上,李禹猛地摔開他,直接把他摔到了地上,然後擡腳跨過他就要走出雅間。

郭兼手腳並用從地上爬起來,拉住李禹的後衣領,用盡全身力氣把即將跨出門的李禹拉了回來,並猛地關上了門。

李禹準備第二次把郭兼摔開,這次他不會手下留情,定要郭兼倒地上起不來。

可在他動手之前,郭兼壓著聲音惡狠狠地問了他一句:“你憑什麽看不起她?!”

郭兼這句話,直白而又犀利地點出了李禹知道顧浮性別後反應這麽大的原因。

李禹看不起女人,可偏偏被他當成男人來仰慕的顧浮就是個女人。

他信仰崩塌,他無法接受,他覺得把顧浮當成兄弟、當成目標的自己就是個笑話。

可他憑什麽就因為顧浮是女人,而抹消顧浮曾經所作的一切?

李禹微微頓住,給了郭兼繼續說下去的機會。

郭兼被李禹剛剛那一摔摔出了火氣,話音變得不善起來,畢竟是以筆做刀的文官,此刻胡咧咧起來也是格外的鋒利,刀刀見血:“你是皇後的侄子,你偷跑出家門去北境參軍,被發現了旁人還會誇你一句自強自立未來可期,可她呢?她要是被發現了身份,你知道等著她的會是什麽嗎?”

“不僅名聲盡毀,還會牽連家中姐妹。明明是同樣的事情,但不會有人說她一句好,只會對她唾棄辱罵,甚至將她活活逼死!免得她留在這世上丟人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