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陳搖光恐怕怎麽也不會想到, 自己會在某一天, 某個不經意的瞬間, 以某種完完全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在大庭廣眾之下蒙受此等胯下之辱。

他年紀輕輕,卻已經承受了太多太多。

寧寧與屋子裏的賀知洲遙遙對望一眼, 很有禮貌地詢問陳家大少爺:“陳公子,你還需要我們每個人重復一遍剛才的動作嗎?”

陳搖光:……

你們滾啊!需不需要再重復一遍,難道你自己心裏沒點數嗎!

但他好歹是個溫文爾雅的讀書人,竭力強忍著哽在喉頭的痛罵,扯了扯嘴角:“不用。”

然後主動往身側一偏,讓出一條進入房間的通道, 目光飄忽之間, 落在那一把把尚未出鞘的長劍上。

很好, 這群人腰間都別著劍。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劍修, 果然不同凡響, 名不虛傳。

寧寧道了謝,緩步走進跟前彌漫著藥草氣息的房屋。

屋子裏沒有點燈,在霧雨朦朧的天氣裏, 便難免顯得有幾分昏暗。破門而入的霧繚繞著香爐裏溢出的白煙,冷氣氤氳, 寂靜無聲,暗色悄然蔓延,憑空生出恍如夢境般的不真實感。

雕花木床覆蓋下重重的漆黑影子,窗外竹影闌珊, 從縫隙裏偶爾落進幾縷淺淡的微光,將床上的景象漸漸照亮。

她看見一個面色蒼白的女人。

起初只是遙遙見到一張側臉,在暗不見光的房屋裏,那女子瑩白的皮膚恍如美玉。

黑暗替她勾勒出雲煙般散開的長發、筆挺小巧的鼻梁與單薄如紙的唇,饒是寧寧看了,也不由得心下一動,暗暗誇贊一聲美人。

只可惜美人的臉色與她丈夫一樣糟糕,與後者不同的是,陳家少夫人的面上彌漫著高燒般的紅暈,如同將傍晚的落霞悄悄偷來,染在她的額頭與臉龐。

陳露白告訴過他們,少夫人叫做“趙雲落”,當真人如其名。

察覺到有人進屋,趙雲落疲乏地睜開雙眼,從枕頭上微微側過腦袋。

她的雙眼因痛苦與乏力混濁一片,見不到絲毫生機,像是隨意找了兩顆純黑色的玻璃珠拼裝在臉上。

見到突然闖入的陌生人時,輕輕咳了一聲,聽不出什麽情緒:“諸位可是前來降妖?”

趙雲落表現得溫和有禮,賀知洲便也收斂了之前吊兒郎當的模樣,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夫人想岔了。我們只是聽聞府裏常有怪事發生,便想著前來探查一番,看看有沒有什麽貓膩。”

“陳府裏的貓膩,可不就是我麽?”

她居然也不氣惱,帶了些許倦意地垂著長睫:“公子不必隱瞞,我心裏有數。”

“此事尚無定論,我們並未認定少夫人便是妖物。”

寧寧趕忙上前圓場:“只是如今流言四起,少夫人若是想洗清嫌疑,還請多加配合。”

陳搖光聞言大步走到床邊,用身體將趙雲落擋住,口氣依舊不耐煩:“內人今日身體不適,恐怕無法為諸位提供線索。”

“無礙,夫君。”

沒想到竟是趙雲落本人接下他的話,勉強從床上撐起身子,靠坐在床頭。她又咳了聲,頰邊病態的嫣紅更加明顯:“早日解除誤會也好。各位若有什麽想知道的,便直言不諱問出來吧。”

趙雲落如此配合,反倒出乎寧寧的意料。

身旁的陳露白輕哼一聲,朝她講悄悄話:“這妖精又在裝無辜!她以為裝作這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就不會有人懷疑了麽?”

賀知洲沒聽見這番話,心裏已經對這位溫柔懂禮的年輕姑娘生出些許好感:“少夫人,你可曾半夜時分去過井邊?”

“我自小便怕黑。”

趙雲落捂著胸口輕輕蹙眉,語氣因乏力而顯得有些飄忽:“這件事夫君也知道。我連夜裏獨自入睡都不敢,又怎會如傳言裏所說的那樣,一個人去往井邊?”

陳露白又是一聲冷哼:“怕黑的是我嫂嫂,可不是你。”

賀知洲思忖片刻,又道:“那夫人又為何會在道長開壇做法後大病不起?”

這個問題引出一陣短暫的沉默。

趙雲落面露難色,再開口時帶了幾分猶豫:“這件事我也不知。當日做法後,本來一切安然無恙,不料我卻在夜裏咳血而醒,從此——咳!從此病情愈發嚴重,夫君亦患上了同樣的病症,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可是,”眼看床上的女人又咳出一口鮮血,賀知洲的語氣軟了許多,“少夫人,你近日有沒有察覺身邊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也許——”

“夠了!”

陳搖光輕輕為她拭去唇角血跡,瞪著賀知洲沉聲道:“夫人生了重病,本就受不得打擊,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害她至此,究竟是何居心!”

“你、你兇我幹嘛。”

賀知洲梗著脖子板著臉,用最理直氣壯的語氣說出最慫的話:“就算我當真害了你夫人,那你也應該去害我夫人,這樣才能兩清啊。冤有頭債有主,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