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寧寧是被一陣尖叫聲吵醒的。

這會兒天色未亮, 朝陽未升。四周皆是一片寂靜, 那道慘絕人寰的驚叫便顯得尤為突出, 像極了水壺燒開時發出的尖嘯, 把沉寂夜色燙出一個大洞。

而這道聲音之所以能在第一時間吸引她的注意力, 原因無他, 只因太過熟悉。

——雖然破了音,但聽那鬼哭神嚎般的聲線、跟見了鬼一樣淒厲的語調,整個修真界除了賀知洲, 估計沒誰能一模一樣地發出來。

寧寧的睡意被這叫聲驚擾得一絲不剩, 兀地睜開雙眼, 發現不遠處的裴寂已經從被褥中坐起了身子。

似是感到了她的視線, 少年垂著長睫望過來。

他眼中仍殘留著睡夢中的淺淺倦意,漆黑瞳孔裏浮著層霧氣般的水光。

就這樣毫不設防地看向寧寧時,幾縷亂發不安分地拂過側臉,眼尾的一點點紅襯著淚痣,少了幾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與戾氣,倒更像個懵懂的鄰家少年郎。

而且衣襟也有些亂糟糟的, 層層褶皺有如漣漪,露出瘦削蒼白的脖頸。

他們倆只隔了一人之距,雖然裴寂不知什麽時候把佩劍放在了兩人之間, 勉強充當三八線的作用……

但如今一起醒來,兩張對望之下見到裴寂的這般模樣,總有種同床共枕、相距咫尺的錯覺。

停停停。

她她她、她在想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

寧寧被這個念頭羞得耳根爆紅,只得匆忙低下頭去, 佯裝若無其事地摸了摸耳朵:“方才那道聲音,是不是——”

裴寂點頭應聲:“是賀師兄。”

賀知洲雖然曾找過他麻煩,但彼時二人互不熟識,難免會有誤會。更何況裴寂自小就習慣了旁人的冷眼與刻意針對,便也沒將那件事放在心上。

——身邊的一切人與事對他而言都不重要,他不去在意,自然沒有計較的必要。

那道毫無征兆的尖叫著實慘烈,叫完後再也沒有聲息。寧寧心下擔憂,與裴寂一道尋著聲音的源頭趕去。

樹林中盡是遮天蔽日的參天古木,他們之前所在的洞穴居然瀕臨叢林出口,穿行於草木間沒過多久,眼前便豁然開朗,柳暗花明。

洶湧浩瀚的綠潮緩緩退去,隱約可見將明的天光。

如今卯時未到,堪堪入了黎明,朝陽被遠山銜在口中,只溢出幾道粉白色的薄光,如同紙上流淌著的水漬,不消多時就覆蓋上整片天幕。

天空澄澈得像一面無邊無際的巨大鏡片,在朝暉下美麗得有如虛像。幾顆星星毫無章法地點綴其上,也跌落進樹林外的湖泊之中——

直至此刻,寧寧才明白這處秘境為何叫做“水鏡”。

放眼望去是五六個連綴成片的圓形湖泊。湖面平靜無風、青碧如玉,在初初放亮的穹頂之下,恍如幾顆圓潤明珠。

水光與天光交融成一色,倒映出天邊繁星與雲朵的影子,乍一看去當真有幾分像是薄薄的鏡子,平穩放置在地面之上。

然而這場景美則美矣,卻見不到賀知洲的半點人影,周遭更是平靜得詭異,完全找不出致使他發出慘叫的源頭。

——他雖然不怎麽靠譜,但也總不可能走路時一個不穩,直接掉進湖水裏了吧。

寧寧有些困惑,茫然地前行幾步,試探著叫了聲:“賀知洲?”

沒有人應答。

她離湖面近了,看得也就更加清晰。

濃郁的夜色此時已漸漸褪去,潺潺湖水被晨光點亮,泛起魚鱗般的波光。四下升騰著牛乳一樣的白霧,讓視線變得不甚清晰,低頭看向湖面時,能見到她自己的影子。

寧寧忽然微微一愣。

四下無風無浪,她的影子卻毫無緣由地用力一晃,身後響起裴寂的低呼:“師姐!”

隨著這道聲音響起的,還有一陣破水而出的嘩響——

平靜無波的湖泊中竟猛然伸出一只瘦骨嶙峋、血痕斑駁的手,徑直朝寧寧腳踝拽去!

自打聽見賀知洲的那聲慘叫,她就猜出這秘境之中藏有貓膩,因此多備了幾個心眼,時刻處於警惕之中。

如今乍一見到這只猙獰可怖的血手,很快便穩了心神,向身後躍去的瞬間默念口訣,徑直刺去幾道鋒利劍光。

那只手躲閃不及,被迅捷如電的劍氣倏然一劃,從皮膚裏湧出幾道烏黑濃稠的鮮血。

它許是疼得厲害,上下竄動著濺起大片水花。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水花竟與湖泊表面清澈碧綠的模樣截然不同,而是一滴滴腥臭難忍的血水,泛出極度詭異的黑紅色澤。

這是……怎麽回事?

還沒等寧寧從眼前違背常理的畫面中緩過神,那只被劍光刺得血跡斑斑的手便撐著湖岸縱身躍起,嘩啦水聲之中,傳來一道殺氣十足的刺耳尖啼。

血手的所有者似人而非人,雖然生有與常人無異的五官與四肢,身體構造與比例卻怪異得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