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第3/4頁)

可沒有人相信他。

他們只是冷眼站在側旁,瞳孔裏盛滿冰碴,恍然望去,盡是鄙夷、排斥與恐懼的神色。

而他孤零零站在所有人的目光裏,像個令人恐懼的笑話。

從小到大都是如此,活得狼狽不堪。

裴寂在心底默默告訴自己,他並不在乎。

那些刻意的排斥、欺辱和冷待,他早就習慣,因而向來不去在意。

就算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在他身邊,他也……

他也不會感到難過。

心臟突然重重跳動了一下。

有道模糊的影子自腦海深處緩緩浮現,如同水中破碎的明月,霧裏搖曳不定的海棠花,他試圖伸手觸碰,卻只見到遙不可及的泡沫。

渾身血液因著那道影子,重新開始淌動。

不對。

不是這樣。

有個人一直陪在他身邊。

他生在汙泥裏,她卻願意溫柔地對他笑。

也只有她,會願意一步步走近他,將他帶離暗無天日的汙泥,溫柔地對他笑。

他怎能忘記。

他絕不會忘記。

那個人的名字是——

“魔氣已經四散開了。”

青衡握緊手中長刀,目露喜色:“這小子的魔氣竟有如此之濃,鐵定能沖破陣法——他動了!”

霍嶠垂目而視,一言不發。

月光像是發著光的縷縷灰塵,四散在染血的長劍上。

而劍的主人半跪於地,脊背半匐,弓起的弧度有如戰栗的野獸。

裴寂在顫抖。

少年的發帶不知何時掉落,散下的黑發纖長如瀑,因浸染了血跡,無比淩亂地拂過面龐時,留下道道暗紅色細痕。

突然他擡起頭。

原本漆黑的眼瞳充斥著詭異猩紅,血絲如藤蔓攀爬而上,迅速占據整個眼珠的同時,也沉甸甸地向外不斷溢出,染紅眼眶、眼底與眼尾上挑的弧度。

大漠風聲驟起,狀若鬼怪嚎哭,一時間妖獸驚懼、紛紛四散。

漆黑霧氣不知何時變為血紅,騰風扶搖而起,匯作重重咆哮不止的漩渦,而裴寂,置身於漩渦中心。

“好像……不太對勁。”

有人遲疑道:“這股殺氣和威壓……我們當真能制住嗎?”

他話音剛落,突然聽得漩渦之中狂風怒號,風浪裹挾著血氣轟然溢開——

頓時寒光乍起,有如萬箭齊發,向四周兀地散去!

“護陣,護陣!這小子——!”

青衡被這股殺氣驚得大駭,催動魔氣護體:“其余人,一齊攻他!”

諸多魔修被劍氣擊得節節後退,聞言勉強穩住身形聚氣凝神。

他們畢竟人多勢眾,不過須臾之間,洶湧魔潮便匯作包圍之勢,將裴寂困於其中。

他今夜,定然走不出這大陣。

霍嶠頷首斂眉:“攻。”

魔潮狂湧,於半空中凝成數把通體漆黑的長劍,在風聲的嗚咽裏,同時發出尖利長嘯。

劍尖朝下,皆指向中央半跪的人影,長嘯漸重、黑氣愈沉,俄傾風雲變色,數劍齊發——

徑直刺向少年脊骨。

正是此刻。

恰至此刻。

霎那間瑩光大作,浩然劍氣織成傾瀉而下的浩瀚星河,將裴寂籠罩其中。

刺目白光與濃郁黑氣彼此相抵,於半空中呈現僵持之勢。劍氣嗡鳴間,霍嶠略微一怔。

他在鋪天蓋地的血光裏,見到筆直站立著的纖細身影。

那姑娘眼眶紅腫,似是在不久前狠狠哭過一場,渾身上下皆染了風沙,長發飄散、眼尾與唇角盡是血跡。

然而她雖看上去狼狽不堪,一雙瑩亮的黑眸卻澄澈得有如湖水,倒映出天邊皎潔月色,美得驚心動魄。

正是那個逃走的女孩。

她居然……在如此九死一生的間隙,選擇了回來。

浩繁的魔氣與劍氣相持於半空,寧寧擡手抹去嘴角血漬,不受控制地輕咳一聲。

她對自己的實力一清二楚,僅憑她一人,絕對無法在此等攻勢下堅持太久。

在趕來此地的路上,系統偶爾會向她提起“天命”。

正因有了天命,所以這個世界的寧寧縱使一遍遍回溯時間,都唯有死路一條;而如今裴寂墮入魔道,被天道所棄,渾身籠罩著無比沉郁的死氣,同她一樣,也逃不開必死的結局。

命運,當真是種很神奇的東西。

系統告訴她,在以往的數次輪回裏,她曾嘗試過讓裴寂愛上自己。然而少年看出她的施舍之意與刻意接近,從來都冷得像塊冰。

與之對應地,曾經的裴寂足夠無懈可擊,哪怕被誣陷殘害同門、勾結魔域,都未曾失去理智墮入魔道。

唯有這次不同。

寧寧的到來如同落入死水的石塊,引出層層疊疊蕩漾不休的漣漪。

一只蝴蝶扇動翅膀,牽引出彼此勾連的陣陣風暴,變動的命運一環套著一環,她刻意作惡的“因”陰差陽錯,種下了裴寂因她入魔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