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關於兩人曾經的關系,夏昕和許孟陽都對自己最親近的朋友說了謊。

有關年少青春,似乎天生伴隨著“美好”二字。然而事實上,並非每個人都是如此。至少對夏昕來說,她青春期大部分時光都只能用貧瘠蒼白甚至面目可憎來形容。

要說她生活有多艱難,也不盡然。父母在她十歲離婚後,她跟著母親夏勝南生活。夏勝南是個成功的職業女性,給予她的物質生活遠比尋常孩子優渥。但一個女強人單身母親的教育方式,也不出意外的,比大部分父母更加嚴厲苛刻。在她漫長的成長中,她幾乎沒見過夏勝南的和顏悅色,也從未得到過她任何贊許和表揚。

五年級那會兒,她在學校屢次三番受一個男孩欺淩,最後忍不住回家哭哭啼啼朝夏勝南告狀。

然而對方卻只是冷冷道:“怎麽?難道你想讓我去學校幫你把人打一頓嗎?被人欺負了只會哭鼻子告狀,這是無能懦弱的表現。這點事你自己都解決不了,你還想以後有什麽出息?”

夏昕羞愧地止了哭,隔日去學校,男孩再來找茬,被她掄起椅子砸斷他門牙。

也就是從這時開始,她一面努力想獲得夏勝南的認可,一面對這種打壓教育反感至極。於是漸漸變得乖張叛逆,哪怕始終成績優異,但幾乎沒有人喜歡她。

當然,她也不在意別人喜不喜歡。

就這樣跌跌撞撞橫沖直撞進入了少女時代,因為沒有可與之分享心事和秘密的朋友,她理所當然在某些方面遲鈍而滯後。

以至於到了高二結束時,忽然發覺自己似乎情竇初開,喜歡上了一個男生,她沒有任何興奮歡喜,而是惱羞成怒。

這種帶著憤怒的羞恥感,讓她整個暑假的心情都不大美妙。加上上學期期末,她雖然考了全班第二,年級第六,比前次進步了兩名,卻依然沒得到夏勝南半句誇贊,愈發讓她這個假期過得煎熬。

在各種昂貴輔導班中掙紮了一個多月後,終於迎來了開學。

她特意把本來不長的頭發,剪到了耳朵上方。開學當天,她頂著一頭短發,風風火火殺回校園,拋開煩人的少女情思,雄心壯志開啟高三生活。

然而這雄心壯志持續了沒多久,就被手機忽然跳進來的一條短信打破。

是賀啟明發來的:“你怎麽把頭發剪這麽短了?我差點把你認成男生。”還打了個賤兮兮的笑臉。

這位賀啟明同學,是年級裏公認的一根草,正是夏昕情竇初開的對象,也是她整個暑假心情不佳的元兇。

兩人是初中同學,高中隔壁班,相識已經五年,原本算不上多熟悉,只是比起其他同學,大概算得上稍稍好一點,至少是在路上遇到會打招呼,偶爾會發個信息的關系。

在過去很長的時間裏,她並沒有太注意賀啟明——當然,她也沒有注意過任何人。

以至於連她自己都搞不懂,為什麽人生中第一次喜歡上的是他。無非就是長得帥一點,打球好一點,性格熱情開朗一點……總之,也實在沒什麽特別之處值得她動心。尤其是喜歡他的女生還不少,讓她覺得自己看上這樣一個人,簡直就是件俗不可耐的事。

然而她也明白,所謂愛情就是這麽毫無道理。

於是,她郁悶了,惱羞了。

現下看到這條信息,頓時把這些日子無處發泄的壞情緒全部遷怒到對方身上,誓要給他一點顏色看看。

她沒有回短信,而是擡頭四顧,去尋找這根讓她牙癢癢的草,並且很快看到那道熟悉的頎長背影。

夏昕眯起眼睛,邁開長腿,疾步上前,走到男生背後,拿下肩上的書包,狠狠朝他後脖頸砸去。

她的書包裏裝著幾斤重的書,又是帶著發泄的情緒,手上的力度半點沒收著。

只聽砰的一聲,男生吃痛地悶哼一聲,整個人被砸得朝前狠狠趔趄了兩步,雖然沒摔倒,但也好不容易才站穩。

他捂住脖頸轉過頭,驚愕地看向怒氣沖沖的夏昕。

在看到對方的正臉時,夏昕手中準備再來一次的書包,驀地僵在半空。

面前是一張清朗英俊的面孔,五官周正,眉眼狹長,那雙正看著她的眸子,深邃漆黑。

可這哪裏是賀啟明!

饒是一貫我行我素乖張任性的女孩,這時也尷尬得恨不得當場遁逃。

“……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她訕訕放下高舉在空中的書包。

十幾歲的男生很少有幾個寬容大度的,她已經做好了跟人幹一架的準備。然而沒想到的是,這位平白無故遭受無妄之災的陌生男生,卻只是不甚在意地搖搖頭,然後放下捂著後脖頸的手,淡聲道:“沒事。”

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又轉身繼續往前走。

那是夏昕和許孟陽的第一次見面,源於一個認錯人的烏龍,仿佛也注定了兩人日後的誤解和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