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命運

1570年1月, 倫敦罕有的下了場雪。

冰冷的寒潮席卷整座城市,讓懷特霍爾宮的新年,更充滿淒苦悲切。

喪鐘的鳴響, 讓不少人心碎。首先是, 英格蘭女王, 提早娩出一個死胎——沒有睜開眼睛,沒有一聲啼哭,是個未能存活的孩子。之後, 年逾三十六歲的產婦, 發生了致命的大出血。全不列顛最好的醫師們聚在一起,竭盡全力,也沒能挽救她。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上了年紀的國璽大臣培根,跺著腳,哈著氣。“誰能想到, 伊麗莎白陛下會突然去世……”

“是啊。”曾經的財務大臣瑟洛摩頓, 特地趕回來送她一程。“這樣子,曾經顯赫無比的都鐸王朝,竟就此結束……”

諾利斯勛爵心情沉重,裹著披風, 和德比伯爵走在後頭。“陛下曾經那樣信任塞西爾, 他大約這時候,只顧和諾福克公爵等幾位講條件了吧……畢竟攝政王一直挺看重他……嘖, 真是左右逢源的家夥。”

德比伯爵聳聳肩。“沒辦法。雖然,若從亨利八世的繼承者名單算起,該輪到信新教的凱瑟琳·格雷女士;但女王生前,一直都不喜歡她、連同她的兒子一起。直到不久前,她才剛從倫敦塔裏出來, 卻連夫家都不肯承認她。”

諾利斯勛爵不住嘆氣。“是啊,如此一來……有簡·格雷女士前車之鑒,誰又敢輕易扶植她那更平庸、笨拙的妹妹呢。”

德比伯爵擡眼望了望烏雲密布的天。“說到底,陛下本人,也在《愛丁堡條約》中承認過攝政王的合法繼承地位……”

比起以上幾位愁眉苦臉的新教擁躉,坎特伯雷大主教等幾位天主教領袖,雖遺憾女王驟然離世,但想到新君人選,反而比較欣慰。

“毫無疑問,攝政王登基後,英格蘭重回羅馬教廷之懷抱,指日可待。”

舊教徒如諾福克公爵等,卻沒有主教們這樣樂觀。他們開了許多會,屢屢討論:“其他樞密院成員有何動作”,“要盡快達成一致、以免夜長夢多”,“可惜瑪麗陛下還在法國”,“生育風險很高,陛下本人更重要,不能隨意移居”,“務必先穩住局勢”……

英格蘭女王驀然薨逝,於西歐政壇實乃一次巨幅地震——盡管伊麗莎白近些年實權寥寥,但她到底是位變數頗多的一國之君。英格蘭的大小權貴們,盡可能迅速齊聚至震中的倫敦,磋商國本大事。可惜,他們討論的焦點人物攝政王,暫時、甚至是很長一段時間內,都還不能歸來。

遲些時候,才接到自己最大對手突然死亡訊息的瑪麗,可謂百感交集。

她以外國舊教女王身份,在不乏民族情緒、宗教對立的英格蘭政壇能順利站穩腳跟,多半建立在這位表姑的坎坷不幸之上——個人努力,僅占據一小部分。

從她穿越以來,伊麗莎白仿佛就變得厄運纏身——其實也只在兩個重要節點發生了意外。但那兩個意外,一個毫不客氣、把英格蘭女王推入失權的深淵;一個真真正正、直接將她置於死地。

好像,是上天特地要成就瑪麗·斯圖亞特似的。

第一次,造成了瑪麗的登堂入室、攝政英格蘭;第二次,簡直就是把英格蘭王冠丟進了她懷裏。

不過,瑪麗短期還不打算奔赴倫敦,去接受這天賜的禮物。

在法國王後兼蘇格蘭女王的近侍們看來,這些日子,女主子大有穩坐釣魚台的姿態。實際上,瑪麗表面恬淡,內心卻清楚,自己繼位並非萬無一失。

英格蘭樞密院絕非鐵板一塊,瑪麗·斯圖亞特的身份地位,還達不到眾望所歸。另有西班牙在一旁虎視眈眈——沒了伊麗莎白·德·瓦盧瓦王後這層姻親關系,他們對於法蘭西和英格蘭合並的可能,難免提防阻礙。

只是那又能如何?瑪麗再怎麽垂涎英格蘭王位,也比不上保護身體要緊——盡管她目前正處於穩定期,且體感良好;但伊麗莎白罹難在前,她的孕期管理,可一點也不敢松懈了。

“所以,在孩子平安出生之前,我絕不再挪動。”瑪麗對著弗朗索瓦,信誓旦旦。

有了妻子的貼心保證,法國國王臉色舒緩不少。“楓丹白露宮是個好地方。我,還有查理他們,都出生於此。這裏是瓦盧瓦王家的福地,也一定會保佑你。”

瑪麗瞧他霽顏,亦眉梢上揚。恰在此時,侍女通報秘書邁爾維爾前來謁見。瑪麗思索片刻,不再回避弗朗索瓦,直接讓邁爾維爾過來匯報。

她先好好誇獎了風塵仆仆的邁爾維爾。“從倫敦匆匆趕來這裏,一路辛苦……請原原本本,把那兒的情況再給我說說。”

“呃,前位秘書回來時,已向您報告主要信息……”

一直以來,邁爾維爾的主要任務,是幫瑪麗處理各種私密事情——他時常頂著外交官名號,在歐洲各地奔波,搜集、掌握、利用某些不太光彩的情報,替主子牟利。他罕有當著法蘭西國王的面,和女王交流訊息。現在,房裏驟然多了位特殊聽眾,他言辭便略有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