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成長

1571年2月, 新女王統治下的第一屆英格蘭國會,正式閉幕。

作為一個古老東方文明的平民族裔,議會給瑪麗的初始印象, 是伴隨“全民普選”之類, 跟所謂“民主共和之理想”緊密聯系在一起的。但自從她以至尊統治者身份, 俯瞰國家機器運轉;她才更深刻理解了這個機構的存在。

議會起源,和《大憲章》相似,並非什麽照顧全體民眾的良善組織;而是一個貴族群體(後來擴展到更廣的、有產者階級)同王權對抗的工具。

議院召開國會, 可不是跟君主單純聊天、發牢騷、提建議。他們需要實打實的討論利益分配, 確定彼此的義務和財富份額。

未必有什麽崇高的理想,大抵都是原始的欲;;望。

政治文化裏分權和制衡的觀念,這個年代尚未形成清晰的理論體系。但實際操作中,已或明或暗投入使用。議會提供了一個和平磋商、制定政策、協調解決問題的平台——上議院涉足立法和司法,下議院插手幹預財政, 在此時期的英格蘭, 已初現雛形。議員們制約著政府,促使後者行政決策時,盡可能謹慎周到,顧及更多階層或集團的利益。

這就是議會最大的意義。

適合的生產關系制度, 能促使生產力發展, 有利於國強民富、社會穩定且前進。雖說,從來沒有完美的制度——只有不太壞的制度, 只有符合某階段、生產力進步和文化發展需求的制度,只有滿足一定時期人們理想設計的良好制度——但從後世者角度來看,議會確鑿無疑,推動了西歐大部分國家的文明歷程。

第一個反例,史上的英王查理一世。他專橫自負, 財政危機下不肯讓步,強行解散國會;最後被議會軍領袖克倫威爾擊敗,以叛國罪被處死。

第二個反例,是法蘭西王國。準確來說,他們那兒不叫國會,叫三級會議。本來法國有通過三級會議、各階層協商國策、共度危機的傳統。但1614年至1789年的175年間,政府頂層權貴只顧玩自己的權力遊戲,不再召開三級會議。於是,在經歷了路易十三路易十四窮兵黷武、路易十五荒yin腐敗、路易十六平庸無能後,政府積重難返、近乎破產、信用掃地——最終,在1789年的三級會議上,民怨爆發,大革命將王政趕去了窮途末路。

這裏,又涉及到議會的另一大好處——議會中的權力博弈,固然能使政策滿足更多人的利益;而作為政府,善用議會,則可以拉攏支持者,安撫民心。

《舊制度與大革;;命》中便提出此類觀點:因三級會議乃至地方議會的“消失”,導致接受自上而下獨;;裁統治的民眾,百年來只能默默忍受,找不到改良、反對、合法抗爭的渠道;他們因此積怨日深,甚至連無關的天災都歸咎於現行政府;而在革;;命火星點燃之後,他們動輒陷入狂怒,暴力行為一發不可收拾。

當然,披著民主共和外皮的“議會”,有時自己也會成為殘忍暴君——投票毒殺蘇格拉底的是他們,砍了路易十六及其王後的也是他們。後世的法國人勒龐,在《烏合之眾》中表示,身為“決策集體”的大群體,其智力和效率並不樂觀。

但瑪麗堅信,議會這個有活力、有動力、敢為己方利益叫囂、能對抗專;;制政府的機構,許多時候,可以阻止最壞的情況發生。

能令議會妥協、接受的國家道路,也許不是最好、最便捷、最迅猛、最光明的;但至少,很大程度上,是中庸的,傷害相對有限的。

如真實歷史上的伊麗莎白一世,及她身邊的智囊團,並沒有傳言中那麽英明神武。所以,議會的態度是:早期他們充滿景仰的支持她,中期他們不太樂意的服從她,後期他們忍無可忍的反對她。總之,在最糟糕的情況發生前,逼英格蘭女王作出適度退讓。

瑪麗曾數度蒞臨國會,曉得議員們——尤其是世襲的那些——必要時會毫不客氣沖政府亮出利爪。而這一回,或許因為她已正式加冕為這個國家的君主,針對她提的消極意見,措辭比以往更柔和了些。

譬如,某位劍橋大學的神學教授,曾當她的面厲聲咒罵天主教“神棍”,抨擊國家政策太過縱容“那些魔鬼的彌撒”……而今,劍橋三一學院的院長,公開譴責那位下屬“因宗教狂熱失去理智”,並宣布自己已將其解除教職。【注一】

嗯,盡管瑪麗素來沒指望議會多麽溫馴,被討好也不至於飄飄然;但心情確實輕快了幾分。

接著,她與留下的塞西爾以及格雷欣暢談國策,只覺諸事順遂穩妥,臉上的笑意就更濃了。

“新出的《高利貸法案》,把一般利息和高利貸分開來看,允許收息百分之十。”財政大臣正贊不絕口。“這般,把放貸融資合法化、規範化,對市場有著莫大的好處。”【注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