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光景

儀鳳七年, 秋

白鹿書院, 觀瀾亭。

秋日晚翠山嵐,遍樹紅楓勝火。

觀瀾亭建在白鹿山懸崖頂端,亭外是群山聳立, 林壑幽深。

亭內有兩人對弈。

老者手持黑子, 時而眉頭緊蹙,時而神色躊躇不定。

年輕女君手持白子, 神態氣定神閑,落子果決。

棋盤上,此時黑子已占領大半棋盤,白子被接連絞殺, 眼看著已成敗局。

老者擡頭, 沖著對面的女君,樂呵呵的笑出聲:“兩年了, 老婦總算贏了你一把。”

身著白衣錦緞的女子手持白子, 在她此話說出之時, “啪”的一下摁在棋盤上。

她擡起頭, 清泠泠的瞟了眼老者,淡聲道:“贏了。”

老者唇邊的笑僵於臉上,她見鬼似的低頭,仔細觀察棋面。隨著一子定乾坤,原本必勝局,竟然潰不成軍,滿盤皆輸。

老者渾濁的眸子死死的定在棋盤之上, 半晌,方疲憊的靠於椅背之上。

她嘆了口氣,擺擺手,斜睨了眼石桌對面的年輕女子,不悅道:“走都要走了,老婦好歹指導了你半年詩詞歌賦,經書典籍。沒成想,你這猴兒,臨走之前,也不讓我贏上這一把。”

老者白發蒼蒼,平日嚴謹刻板,今日卻唉聲嘆氣,目露幽怨,端的是與往日反差極大。

白衣女子神色不變,那雙水潤的杏眸內蔓著絲笑意。

她慢條斯理的直起身,繞過石桌,對著靠坐於木椅上的老者躬身,鄭重的行了一禮:“多謝師長半年來授業解惑之恩,然,棋局無退讓,倘若學生故意讓您,對您便不重不敬。”

老者兩鬢染霜,她臉上嗔怒消失無蹤,視線落於前方垂首而立的女君身上,渾濁的眸中滿意之色一閃而逝。

她起身,蹣跚的走至觀瀾亭亭欄邊,擡眸眺望,不遠處山林丘壑,奇山峭壁。

半晌,方感慨道:“蒼雲的這聲“師長”,許是折煞老婦。這一年,你我亦師亦友,我雖教你文章經議,你對數讀、山河地理之上的獨特見解,也讓老婦大開眼界。”

年輕女君上前幾步,立於老者身後,展唇笑道:“賈師當得蒼雲尊敬,這一年,倘若沒有您悉心指教,學生大抵還需三年,方能下場科舉。”

山風陣陣,吹亂她半束半披的烏發,發絲飛揚間,露出那張清冷出塵的臉。遺世獨立,飄然若仙。

老者側頭,便見仙人之姿的學生,她愣了愣,翹唇:“罷了,既受你一聲“師長”,此番你即將科舉入仕,老婦便多叮囑一二。”

年輕女君垂首,恭謹側耳傾聽。

“為師歷經三朝女皇統治,宦海沉浮多年。朝中人脈,你此番與子雲一並入京,盡用便是。可……如今朝堂之上,官員冗雜,世家之間盤亙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以鎮南王為首的世族與長帝卿為首的革新派,暗湧不斷。”

老者頓了頓,一雙渾濁的眸子定定的與身前的女子對視,面露擔憂道:“我雖鼓勵你入仕為官,為朝廷融入新的血脈,心中卻亦有擔憂。黨派之爭,身不由己,稍有行差就錯,便是萬劫不復。你如今以嶺南學子第一人的名頭入仕,這兩年所寫文章,更是在寒門學子中聲名大噪。此番鶴立雞群,恐一入京中便會招來各路拉攏。”

年輕女君頷首靜聽,面上沉穩有度。

老者凝了她一眼,見她不驕不躁,眼底滿意更甚,她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塞入年輕女子懷中,叮囑道:“為師希望你保持初心,將通身才學用於整頓綱紀,革新吏治之上。金鳳王朝現在的朝堂,需要一股清流,不屬任何勢力,出手整治戎官、官員**、氏族蔭蔽等朝堂亂象。倘若往後你若遇到困難,將此信交給長帝卿,應是能躲過一劫。”

年輕女君雙手接過信件,鄭重拜謝道:“蒼雲謝恩師點撥!”

山風拍打楓葉,楓林唰唰作響。

入目是滿目紅楓,柳長寧唇角微彎,卻是苦笑。

原本因了士農工商,士在整個金鳳王超的地位更高,她盤算著混個功名,便就此作罷。

可儀鳳六年春,她南下遊歷之時,路徑淳安縣,見了一整座城的屍,體。

因了恰逢旱災,朝廷撥款救濟,卻被當地官員暗中盤扣。

整座縣城餓殍遍野,很多人活活餓死在街口。

柳長寧生性清冷,卻在那樣一座城的屍體中,生出了濃濃的憤怒。

當地父母官,不求為民利民,勤政愛民,反而因了貪婪,成了殺人的劊子手。

金鳳王朝,士族蔭蔽,戎官嚴重。從前朝便出現了官僚體制弊端,官員之間盤根錯節,士族豪紳子弟,幾乎包攬所有的官職。

導致貪汙**現象嚴重,上行下效。

前任女皇永泰帝去世後,長帝卿輔佐朝政,大興科舉,在民間選拔寒門子弟,企圖借此與官僚士族抗衡。前期一系列變革措施,確有整頓綱紀之效,可並沒有將戎官,蔭蔽買官現象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