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聽到石青稟報白家小弟到來的消息, 蘇磬音自個倒還沒有如何,因為還沒有從齊茂行的這一番驚人言語裏回過神,聞言轉身之後,也還有些神思不屬的應了一聲, 壓根沒有往心裏去。

倒是對面的齊茂行卻是猛地一頓, 方才還泰山一般沉穩坦率的面色, 一瞬間便露出了一絲動容的裂縫來。

他緊緊的擰了眉頭,低下頭, 有些疑惑的又一次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這一次泛上來的, 是一股透著苦意的慍怒。

同為男人,那個白家小弟,對自個的明面夫人倒是存著什麽樣的心思,他當然再清楚不過。

而就在方才的一瞬間, 他的心下泛起的第一個念頭, 是想叫人將這姓白的立即趕出去, 再不許他與蘇磬音相見!

但心念是一回事,實際的所言所行,又是另一樁事。

在齊茂行心裏, 生而為人, 與牲畜最大的不同, 便是人有自知,人可自制。

早在他四五歲上,娘親對著他說著木姨娘狐媚、仗著兒子背地裏作妖,要他不要再整日的舞槍弄棒,與好好讀書才能討父親歡心,他們娘倆才能有好日子過時。

他便已是滿心的不馴,立時便質疑起了這與他讀書好不好有何幹系?

如果不是父親縱容偏袒, 木姨娘哪裏能鬧出那許多事?真論起來,父親若是能潔身自好,從不納什麽姨娘通房,也不必有庶子,自然便是一片太平,也不必將姨娘猖狂的帽子都扣到他一心學武的緣故上!

娘前當時便只是搖頭苦笑,只說又是外頭窮的吃不上飯的泥腿子,凡是權貴家男子,哪裏有不納妾的道理?

只是齊茂行當時雖還年幼,卻已經十足的執拗性子,只靠著這麽一句空話壓根說服不了他,再爭論幾句憑什麽不能?

娘親便只是連連搖頭笑起了他:“好好好,娘親倒是等著,只看你長大了,跟不跟娘親來要美貌的小丫頭!”

當時娘親身邊,還有親信的陪房一道耍笑他:“茂哥兒這是還小呢,等他懂事成人了,還不知道能憋幾日!”

說罷之後,屋裏就是一派快活的笑聲,娘親笑過之後,又不許人當著他渾說,斥過幾句,便又將話頭轉到了他的讀書上去。

齊茂行當時年幼,雖沒有聽懂這話中的含義,但直到現在,他仍舊記著自己當時在這玩笑下,生出的不能言說的滿心郁郁。

他只氣的跑出院子,一口氣打了十幾遍的伏虎拳,將齊君行故意拿來炫耀的課業狠狠踹飛到了樹上,又得了一頓手板,這才算是只深深記在了心裏,在面上略微安穩了些。

時至今日,娘親早已不在,他從懵懂幼兒,長到了舞象之年,也早已懂事“成人,”明白了當時眾人的話中深意。

但他的看法,卻仍是始終如一,絲毫沒有因這十余年的光陰便有絲毫改變。

什麽做不到,忍不得?

同為人生五欲,能為著仕途前程不眠不休,日夜苦讀、寒暑不休,能為著養身之道少食少飲、按下口腹之欲……

如何這一個“色”字便單單忍不得?

說什麽天生如此,規矩體面,全是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就是為著一己私欲,橫豎痛不到自個身上,便故意瞧不見發妻兒女的難過委屈罷了。

人有自知,人可自制,只要是自個願意的堅持,只有想不想,沒有能不能。

齊茂行打四五歲起,便已將這事瞧得清清楚楚,從小到大,他也一直都沒有丟了一份骨氣與堅持。

便是這霸道異常又刁鉆至極的男女之情,他剛剛發覺的時候,不也生生的忍了下來?

若非昨日裏,蘇磬音的一番話將他點明,告訴他,不論合不合適、應不應當,他只管幹他自個想幹的事,與旁的無幹。

叫他回過了神,恐怕直到今日,他都還在默默忍耐著,繼續嘗試與蘇磬音離遠些,不見她、不和她說話,是不是就能像書中所說那樣輕易脫身呢!

沒錯,正是因著蘇磬音的一番話,他才忽的明白過來。

他的確是不知緣故的,就是對明面夫人生出了男女之情。

而明面夫人蘇磬音,則是即便他不想和離,也不願再與他頂著這個夫妻名號,往後還是要出府去,另有自個的打算。

君子一諾千金,這是早已說好的事,且還是他開出的頭,自然也沒有反悔的道理。

但是這又如何?

他對蘇磬音有情,是他的事。

蘇磬音對他無意,甚至有怨有氣,這是蘇磬音的事。

兩人各存各的心,互不幹擾、兩不相幹,這不就立時清楚明白,幹脆利落了不是?

在旁人眼裏千頭萬緒。剪不斷理還亂的萬千情絲,對於齊茂行這等軍中待慣的武人來說,卻就是這樣的快刀斬亂麻,既清楚又明了。

從未經歷過、因此也從未想到,這等事還需要對方有所回應的齊茂行,此刻順著這男女之情的本心,每日能與蘇磬音多待一陣子,能一直瞧著她,給她整整書房,收收畫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