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垂著眼望著那只已經用得快沒了的畫筆,沉默了半會兒,鄭重其事地將畫筆放回了原地。

或許我偶然間窺見了什麽。那像是孤獨之人最後隱藏著的柔軟而稚嫩的愛,如清晨的露水,如午時的美夢,如月下綻放的曇花,脆弱又美好,可又隨時會消散。

我為自己竟無意間窺視到別人內心最深處的事物而感到痛苦與不安。

倘若一不小心擊碎了那琉璃般的心,那真是死百次萬次都不足以賠罪。

在芽衣的記憶裏,這個叛逆的少女其實一度想成為一名作家。可當她懷抱著夢想與喜悅寫下溢滿自己孤獨與內心深處想法的小說時,卻被母親拿去當炫耀的工具告知給了所有親朋好友,還讓他們閱讀了芽衣那本初稿。

在還沒起步的階段就遭受到了重大的打擊,芽衣的心受到了不可磨滅的傷害。

人總有不想給熟人看到的另一面,更何況芽衣在那本剛剛起步的小說裏記載了有關自己的一切陰暗與苦痛。

母親所做的這一切無異於將她的傷疤在眾人的面前狠狠地撕開。

我開始擔憂起我所窺見的小秘密會不會使得修治少爺受到傷害。可看都看了,我又不會時間倒流,也只能將畫筆放回去,當做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了。

我把修治少爺的房間給清理了一遍後,拿著掃把和抹布走了出去,可今天的我也不知道是撞了什麽邪,在開門的一瞬間,我竟然遇到了在遠處望向這裏的美惠。

美惠就是上次我們一群人在修治少爺的房裏時,被他逗得破涕而笑的女孩子。她是我們之間最小的女傭,她年紀小,長得也稚嫩可愛,大多數人都願意友好對待她。

我原本也是那其中一員,可自從上次修治少爺那件事,美惠似乎因此很討厭我,連同其他女傭對我不理不睬。我也不是什麽好性子,被這樣對待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往那樣對美惠笑,每次見了她都是直接遠離。

原本我以為這一次又是一如既往那般兩看相厭,彼此離得對方遠遠的。但沒想到美惠看見我出現在這裏後便如同被激怒的天鵝一般大步向我走來。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美惠怒氣沖沖地指著我說道。

就算我性格再好,面對敵意總是那麽重的美惠,我也喜歡不來。更何況我性格也並不好。

一般來說,我對年紀較小的女孩子寬容度會比較高,如果這個女孩子長得像是貓咪一樣可愛的話,基本上大部分事情我都能夠站在對方的角度去思考她的行為。

可忍耐總歸有限度的,我語氣也變得差起來,冷冰冰地說:“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我過來幫修治少爺收拾房間。”

美惠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往後退了幾步,說:“怎麽可能?你才來幾天,修治少爺就這麽喜歡你?”

她像是無法忍耐這個事實一樣掩面,喃喃著說:“雖然可以去他的房裏尋求安慰,可修治少爺一直無法忍受別人觸碰他的東西,所以他從來不給別人收拾自己的房間的。”

第一次知道這件事的我茫然地眨了眨眼。我畢竟才剛來沒多久,對津島家裏很多事情都不了解。而且這是麻美小姐讓我來的,作為被雇傭的女傭,我也沒多想,直接便來到修治少爺的房裏打掃。

美惠估計以為讓我來修治少爺房裏打掃是他自己的意思,可能是津島家所有人都知道修治少爺不喜歡有人幫自己收拾房間吧?可麻美小姐為什麽會讓我來?

我一下子尷尬又無措,又不想表露出自己的情緒,只能沖美惠僵硬地笑了一下。

看著我的笑,美惠也不知道在心中想了什麽,她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眼角帶著淚,氣憤地跑開了。

望著美惠離去的背影,我忽地想起了在學校裏遇到的弘樹君所說的話語。

——“那家夥長大後肯定會很受女人歡迎。”

不用長大後了,現在的修治少爺就能夠讓家裏的女傭為他流淚了。我頭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心裏又微妙地有種欣慰的感覺。

不過太受女人歡迎也不是什麽好事啊,希望修治少爺不會因此被影響吧。

我頭疼地想到。

我今天究竟是撞了什麽邪啊——不對,我的確是撞了邪,但時間是昨晚,撞的是飛頭蠻。

我面無表情地想著,隨後又“噗嗤”一聲掩著嘴笑出聲來,被自己的冷笑話給冷到了。

當我走到外面正準備去問麻美小姐剛剛那是怎麽回事時,發現修治少爺回來了,管家站在他的身旁,幫他整理著衣服。

見我從樓梯走下來,修治少爺對我露出一抹淺笑:“幸子。”

此時的修治少爺脫掉了醫院裏的那套病服,穿著略顯寬松的一套藍色和服,隱約露出纏著繃帶的身軀。

“歡迎回來!修治少爺。”我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