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破碎的記憶在那瞬間湧入腦海中, 與此同時,所有的負面情緒也將我的理智給吞噬掉了。

等我反應過來時,只能透過朦朧的視線看見一臉擔憂的阿治, 他似乎想要過來抱住我, 可又因為我現在是靈魂狀態, 阿治伸手過來也只能穿過我的身體而已, 這使得他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理智告訴我得去安撫阿治, 可腦海中暴走的情緒使我無法停下嘴裏的慘叫聲。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想要獲得幸福難道是一件錯誤的事情嗎?

被人從橋上推了下來,肉.體“啪”一聲撞到地面上, 渾身骨頭似乎都斷裂了, 大量的鮮血不停地從體內溢出來, 之後是如怪物般沖來的火車, 毫不留情地從我的身上碾了過去。

那種絕望與讓人發抖的疼痛依舊揮散不去, 身上仿佛還彌漫著令人頭皮發麻的血腥味,一切的一切都讓我無法自制地發抖著慘叫。

此時的我仍是幽靈的狀態, 這也導致了來來往往的人群當中,我的慘叫聲沒有被任何人所聽見, 就像我還是中谷晴子的時候,我的掙紮與慘叫也理所當然般地被淹沒在了整個世界下。

我們每一個人總是被整個世界傾斜下來的惡意給淹沒, 連掙紮也掙紮不起多少水花就慢慢地往下沉。

我也突然意識到了自己如今究竟是由什麽構成的。

作為中谷晴子的我在慘死後因為自身的執念而變為了怨靈。怨靈狀態的我渾渾噩噩地到處飄蕩著,渾然沒有半點理智, 僅僅只是怨恨著而已。

飄蕩了沒多久, 還沒等我變為更加可怖的怨靈又或者是被路過的陰陽師除去, 我誤打誤撞地遇見了擁有比較特殊的體質, 自身又與我極為相合的芽衣。

在芽衣死後, 對活下去擁有強烈執念的我附身在她身上, 以失去記憶和將自身怨氣分離開來為代價, 在芽衣的身上獲得了第二次生命的機會。

因為潛意識地討厭自己原有的名字,發自內心地想要得到幸福,所以忘卻了『晴子』這個名字,而是作為『幸子』活了下去。

簡單點來說,幸子就是沒有經歷過那些糟糕事情反而是擁有了另一個叫做芽衣的少女的記憶的晴子。

我將自己的過去給舍棄了,自私地忘卻了本不應該忘卻的那些記憶,以新的身體和新的身份活了下去,自以為自己這樣就能夠得到幸福了。

可無論我怎麽抗拒、逃離,噩夢般的過去終究還是纏了過來。

因為我必須很清楚地意識到,『晴子』也是我的一部分。

不知何時,我嘴裏尖銳的慘叫聲已經變成了低低的、壓抑的嗚咽聲,我發著抖看向了前方的『自己』,那是我剝離開來的怨念。是中谷晴子的負面情緒——她渾身是血,整個人看起來破破爛爛的,已經幹涸的鮮血使得晴子的頭發變成了深色,再加上她血肉模糊的樣子,使得這個『自己』看上去無比醜陋、令人憎恨。

我厭惡我自己,即使到了今日我依舊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哪怕穿著最為鮮麗的衣服,擁有最為美麗的容貌,我依舊會覺得自己是那個深陷汙泥之中掙紮著想要往上爬的晴子,醜陋到哪怕被砍成一塊塊地然後扔到下水道裏給老鼠啃食也不為過的地步。

我一直努力地去愛別人,通過愛著他人來獲得安心感,妄想著以此來獲得幸福。

我以為我得到幸福了,事實上我卻只是將自己的過去遺棄掉,然後自顧自地覺得自己獲得幸福了。

但連自己都不愛的人是沒辦法真正得到幸福的。特別是我這種表面看上去溫柔、好脾氣實際上本性卻瘋狂又執拗的人。

倘若連自己的過去、傷痕都無法去接受與擁抱著,那我就不再是幸子或是晴子,只是一個戴著面具活下去的小醜罷了。

“幸子。”在一旁的阿治露出了擔憂的眼神,他的眼神使我覺得原本空落落的腳下生出了樹根,深深地紮在地面上,令我能夠穩穩地站在地面上。

好歹也是已經下定決心變成母親的人了,在孩子的面前至少也要做一個榜樣才行。

這麽想著,我努力喘了好幾口氣,淚水從眼眶中掉落出來,但我笑著,望著她喊道:“晴子!”

我大聲呐喊著,用盡全身力氣那般去呐喊著。

晴子,奮力掙紮著想要得到幸福的晴子,懷抱著苦痛不停地行走著的晴子,我的『前世』,我的半身。

我分離出來的怨恨——晴子,她流著血淚望著我,那副模樣是真正的惡鬼,猙獰而又可怖,渾身都是血跡,臉上全是憎恨,對這個世界,對他人,對自己的憎恨。

但那是『我』自己,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副神情與其說是憎恨,不如說是——在求救。

『我』在求救,哪怕死去,化為惡鬼依舊沒有放棄往上爬。她的聲音不被任何人所知曉,就像是被火車碾壓過去時,依舊在不停地喊:“救救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