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渺小(第2/5頁)

今天上船的時候,他呆呆站在船頭看著日出。

長江繞過了古城河道,那河道的背陰面就是他長大的小巷子。

往前走兩條街,漆黑幽深的那個巷口,就是古城區的小吃店一條街和菜市場。閑暇時分,他經常在那裏和鄰居喝酒聊天。

再過了長江大橋往前走啊,那長著一叢叢蘆葦杆的灘塗,就是他小時候跟著父親一道摸魚捉蝦的地方。

四十多年來,這裏的一方水土,把他造就成了個活生生的漢子。

這時候,他比誰都明白:原來這是我的家。

就算這人間有許多的黑暗、陰險、痛苦、無奈和掙紮。可,他不想淹沒自己的家。

本來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願景,不是都能實現的。總有人等不到黃河水清的那一天,也會有人在失望中漸漸白了頭。

長江之水真的能滌蕩罪惡嗎?

人活著的這一輩子,真的要以怨報怨嗎?

因為仇恨不能放下,就必須要用抹殺某個人來填滿心中的空虛嗎?

難道說,他真的能硬得下心腸,要把自己的家園給毀了嗎?!

家永遠是人的眷戀。

池魚思故淵,羈鳥戀舊林。

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都是這個道理。

他真是個庸庸碌碌的人,到死也不想完成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可是直到上了這條船,他才想通了這一點。

中午十二點,船駛到了這片水域。陵園一聲炸,徐文博活生生四分五裂,他的大仇人終於死了。而南山頂上一聲炸,呂文召哭著告訴他說:“肖老師走了!”

聽到這個消息,不知為什麽,他反而松了一口氣。然後他們五個人吵了架,原來事到臨頭,誰也不肯當第一個惡魔。

最後,呂文召下定了決心,“一幫子廢物,還是我來吧!炸死這幫子狗娘養的地主老財們!”

呂文召打算讓這艘船全速前進,撞上大壩。那樣只需要五分鐘,大壩就會四分五裂。

他看著呂文召往著駕駛室走,忽然間他的腦袋嗡嗡一聲炸起來。仿佛眼前浮現出一片黑壓壓的死屍漂過長江的景象。

而這些人,原本是他每天都能見到的老頭、老太太們。接著,心中出現一個聲音告訴自己:不要炸大壩。這裏是我的家。

就在這一刻,他決定放棄執著了三十年的仇恨。

腳是不聽使喚的,雙手也不聽使喚,心也不聽使喚。原來他終究還是下不了手。

眼看呂文召走到了駕駛室門口,他立即就撲了過去,抱住了呂文召的腳,一聲聲哀求道:“呂大哥,咱們不幹了,收手吧!”

“楊錇!你個狗日的窩囊廢!”呂文召氣得踹了他一腳,唾沫星子滿天飛:“收手?!你幹什麽玩笑!肖老師給我們這麽多炸藥,不炸開大壩,我們怎麽對得起他?!”

他把牙關子咬得死死的,懇求道:“呂大哥,徐文博已經死了,別再殺了!別再殺了!”

“不殺怎麽對得起我們的父親?!”呂文召雙眼血紅,“難道你忘了嗎?!三十多年前,我們的父親都是被徐文博給害死的!”

他抱著不放:“呂大哥啊,那是徐文博一個人幹的,他已經死了!大仇報了啊!”

“死了一個徐文博怎麽算夠?!”呂文召踢開了他,破口大罵道:“你看看——如果陵園裏的那些老東西們能早點把徐文博幹掉的話,我們五個人何必等到今天?!每個讓徐文博逍遙快活的人,都是他徐家的幫兇,都要陪他一起去死!”

楊錇再次撲了上去,死死不肯放手:“呂大哥啊,放過他們吧,我們的深仇大恨和這些人無關。這是我們長大的地方,這一潰壩,要死多少人呐!”

“你閉嘴!”

呂文召不同意他的懇求,於是,他們只好打了起來。

呂文召拼命要去駕駛艙加滿舵,而他拼命阻止他的步伐,因為——江水之下,就是他的家園。

——

此刻,岸上的顏蕾把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楊錇和另一個男子在打架,兩個大男人赤手空拳地上演肉搏戰,打的褲子都蹬掉下來了。

那陌生男子對著楊錇又踢又踏,而楊錇明顯落於下風,他只好用雙手扯著男子的兩條腿,用自己的身體鎖住了這人的腳步。

這男子一腳飛過去,楊錇的臉都被踢得凹陷了下去,血像瀑布一樣,從楊錇的眼眶裏噴了出來。而楊錇依舊抱著他的腿,死死不肯撒手。

不好!

顏蕾知道,再這樣下去:楊錇肯定要被這人給打死!

她反應過來:這船,這人,就是肖文東留下的最後一環,船上肯定有滿倉的炸藥!

此刻,船還在江中心嘟嘟地開著。估摸著二十分鐘以後,這艘船就要撞上大壩!

顏蕾先迅速瞥了一眼左右:岸邊沒有其他的船只可以使用,只有大壩的護欄上扣著一個破舊的車輪胎——這是巡防救生隊留下來的救生圈。必要的時候,可以把輪胎解下來,往江中心一拋,從而救起落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