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師父?”身為主持大弟子的佛修低聲問, 似乎在奇怪他師父為何站在院門外面,而沒有走進院裏恭賀那位洛姑娘突破結丹期。

明明他們過來的原因就是這個。

青雲寺主持往後退了兩步,直到自己的身影完全隱去。

他別開眼, 看著雨後初晴的藍天, 微微眯起眼。

“……佛祖既然垂憐世人, 為佛門送來一位佛門之光,又為何要讓他渡最難渡的情劫?”

“這到底是幸, 還是不幸?”

主持低低自語,聲音輕到他身邊的大弟子都沒聽清。

等大弟子又喊了一聲, 主持才回過神來, 他搖搖頭:“因果際遇,誰又能說得清呢。”轉頭看向他的大弟子,平靜道,“無靜, 我們回去吧。”

了悟突然擡眼看向院門方向。

竹林形成的影子拉長,風動竹子動,於是影子也跟著胡亂擺動。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

了悟往後退開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問衡玉:“天色還早, 要陪你下山逛逛嗎?”

“那等我先沐浴一番。”衡玉說。

沐浴過後,衡玉換了身紅色的長裙, 袖口內翻成黑色竹紋,便在嫵媚中添了幾分幹練。

她撐著素凈的油紙傘, 與了悟一道走下山。

來到寺廟門口時, 慈眉善目的青雲寺主持輕輕朝他們點頭致意, 直到看到他們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他方才長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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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樓二樓。

衡玉和了悟坐在窗邊, 桌子上涇渭分明擺著四道菜,兩道素食兩道肉食。

她已經吃得差不多,托著腮聽下方的人唱黃梅戲。

聽了一大半,衡玉突然想起一曲非常耳熟能詳的黃梅戲《梁山伯與祝英台》。

她的身體往後靠,懶懶倚著柱子,側頭看向正在喝茶的了悟,將《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娓娓道來。

“英台不是女兒身,因何身上有環痕?”

“耳環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雲,村裏酬神多廟會,年年由我扮觀音,梁兄做文章要專心,你前程不想想釵裙。”

“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說到這裏,衡玉屈指扣著桌面,笑問了悟:“你知道梁山伯為何不敢看再觀音嗎?”

了悟沉吟片刻:“大概是……他問心有愧吧。”

但凡看一眼觀音,梁山伯做文章不專心。

前程尚且未定,他已然動心。

話音微頓,了悟就猜到她這麽問的原因。

他現在與這曲黃梅戲裏的故事有些相似,佛道就是他的未定前程,而他已經動心。

他擡眼看她,那雙眼睛如早春山溪般澄凈——身為凡人,這曲黃梅戲裏的主人公其實可以輕易尋到雙全之法。

衡玉似乎沒注意到他的目光,下巴微點表示贊同:“我也是這麽想的……”

“洛主。”了悟突然出聲,幾乎有些失態地打斷她的話,引得衡玉錯愕看他,“若梁山伯難以兩全,你覺得他該選些什麽?”

衡玉眸中似乎又著泠泠水色,但再一細看,此時她眼中的冷淡是前所未有的濃郁,面色同樣平靜到極點:“自然是前程。”

“觀音就是一場美夢,若是難以兩全,夢就該醒了。”

了悟幾乎有些艱澀地開口:“……若他偏要勉強呢?”

衡玉的長睫覆蓋在眼睛上,輕輕顫抖:“都說了難以兩全,還能如何勉強?我想閉關鞏固修為了,我們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沒有再開口說些什麽。

了悟剛開始還和她並肩走著,慢慢地就落後了半步。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她小半邊側臉。

他以為,兩人之間經歷過那麽多事情,她的想法會慢慢改變。

可原來——是他天真了。

她明明,與他越來越親昵。

卻又無比的,近乎讓他覺得殘酷的,清醒著。

所有的親昵,都起於情劫和內門任務;最後也將終於此——這就是她想要提前向他預警的。

一走進廂房,衡玉就把門甩上,擋住外面那人的目光。

她的背脊靠著門板,微微擰起眉,許久都不言語。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微微啟唇,大口喘起氣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續上自己的呼吸。

半晌,衡玉擡手,摸了摸自己的眉骨:“面相變化是吉兆嗎?”她自嘲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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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破結丹期出關,衡玉原本想陪了悟幾天再重新閉關鞏固修為的。

結果她心血來潮,非要把《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復述給了悟,反倒坑了自己。她現在壓根不敢見他,那雙漂亮溫和的眼裏但凡染上悲傷,就會讓她覺得莫名愧疚充滿壓力。

沒等衡玉走到蒲團上盤膝坐下,外面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然後聲音越來越近,停在了與衡玉一門相隔的地方。

了悟把手覆上木門:“你剛出關,過兩日再閉關鞏固修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