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所有人都被這番變故驚到了。

原本應該安安靜靜待在花轎裏的新娘掀了紅蓋頭, 噔噔噔從花轎裏跑了出來,怎麽看怎麽像是要悔婚的樣子。但還沒等眾人做出反應,她又噔噔噔退了回去。

就……不明白鬧的是哪樣。

直到衡玉的聲音從轎子裏飄出來,站在轎邊的奶娘老成持重, 連忙揭過這茬不提, 催促馬上的姑爺趕緊下馬。

花轎裏, 衡玉手指緊緊攥著紅色繡球掛件。

這樣物件有個專門的名字:牽紅。

等會兒她的夫婿會與她各自牽住牽紅的一頭, 慢慢走去拜堂。

心下緊張時,就會覺得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與難熬。

衡玉感覺自己等了很久,外面還是只有圍觀群眾吵吵鬧鬧的聲音, 壓根沒等到有人走到轎子前掀開轎簾。

這樣的想法一閃而過,衡玉又難得有幾分懊惱:她的期待是不是表現得太過明顯了些?在這個地方拜堂成婚, 雖然不是現實世界沒有禮法約束, 但會不會對他的佛道有影響?她這麽順從秘境的安排, 會不會影響從此地離開?

這些念頭不斷在她腦海裏回蕩, 衡玉越發攥緊繡球掛件, 呼吸都急促起來。

直到——

修長白皙、指腹間帶著厚重繭子的手握住轎簾, 緩緩將轎簾掀開。

風雪從縫隙裏鉆進來, 寒意深深, 還沒等衡玉感覺到寒冷,就有人半邊身子立於轎前, 為她擋去風雪:“出來吧。”

所有的擔憂與顧慮,在這一刻徹底被衡玉拋到腦後。

——他在邀請自己出去,與他共赴拜堂。

衡玉扶著轎壁起身,往前走了一步, 就被人穩穩扶住。

那人牽著她的手。

靠近時, 衡玉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雪松香, 清冽而幹凈,像是天地間初霽的白雪。

“你……”

“嗯?”

“了悟。”衡玉說。

“是我。”了悟溫聲道。

“那就好。”是你就好。

衡玉用力反握住他的手。

借著寬大袖子的遮掩,了悟的指尖點在衡玉的手腕上。

手腕上傳來癢意,衡玉知道他是在寫字。

一筆一劃,最後勾勒出“夢魘”二字。

上古有異獸名夢魘,因為能夠讀取記憶,所以它們構造出來的記憶,是一個人心底很期許能得到、卻難以得到的未來。

夢魘異獸得天獨厚,構造出來的夢境真假難辨,意志稍不堅定、執念稍有過深者,都會在夢境裏永遠沉淪。

想要從夢境裏逃出去,需要達到兩個條件:一是意識始終清醒。二是假作沉淪,在夢魘對夢境的控制逐漸削弱時跳脫而出。

原來這裏是夢魘勾勒出來的幻境,難怪會這麽真實。衡玉想著。

她又想,這個夢境是誰期許的未來呢?

應該是她吧。

……原來是她啊。

-

“小姐,把牽紅的另一頭給姑爺。”春秋見衡玉一直站著不動,小聲提醒道。

衡玉回神,松開了悟的手,將攥在手中的牽紅拋給了悟,自己只握著一頭。

了悟接住牽紅時,低下頭掃了牽紅一眼。

紅綢上面被掐揉出來的褶皺相當明顯。

他下意識用指尖撫平褶皺,但撫平些許,想到自己也要攥著牽紅,就無聲笑了下,放棄掉這一無用功。

這裏的婚嫁習俗不知道是沿用什麽時候的,並沒有民間跨火盆這一項。

他們攜手,並肩走過賓客的注視,並肩跨過高高的門檻,並肩繞過長廊步入裝飾喜慶的大堂。

這一段路並不長,兩人走得很慢。

衡玉身上的嫁衣是六個繡娘用了半年時間趕制出來的,長長的裙擺迤邐在身後,擦過地上的雪花而過。紅白交織,於是這一抹紅就成了天地間的艷色,慵懶而嫵媚。

走進大堂,裏面貼滿‘囍’字。

衡玉這具身體的父母坐在高堂上,親族都坐在旁邊圍觀,見證這一對新人拜堂。

如果撇除掉這個世界只是幻境,這一場婚禮,的確稱得上是被眾人祝福著。

衡玉突然側頭看向了悟。

紅蓋頭遮住她的視線,她看不清那人的眉眼,只能低下眼透過縫隙,看他的紅色衣擺。

司儀在說著慶賀的話,衡玉沒注意聽。

她就是有些懊惱。

如果知道婢女口中的‘姑爺’是他,她不會隨隨便便挑掉紅蓋頭‘囍’字的線頭,也不會胡亂把口脂和臉上的腮紅蹭掉。

旁邊的人察覺到她不專心,輕輕扯了下他那頭的牽頭。

衡玉乖乖低下頭,聽著司儀繼續說話。

“……伏願結鳳儀之好,賀琴瑟之歡。”司儀正好說到最後一句賀詞。

接下來就是拜堂。

司儀說“一拜天地”,衡玉遲疑片刻,還是沒有主動跪下去。直到她感覺到對面的人先跪了下去,衡玉的睫毛顫了又顫。

她是個沒有信仰的人,更不敬畏天地鬼神,從未彎下膝蓋跪拜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