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松子是生的, 味道有些澀。

了悟剝出一小半吃掉,剩下的全部收起來。

朝陽初升, 陽光鋪滿整個冰蓮湖,他就置身於這邊金色光芒裏翻閱佛經。

“特意跑到冰蓮湖翻閱佛經,這是什麽奇怪的習慣?”衡玉說道。

這裏很靜謐。

除了水流潺潺流動、天地展露生機的聲音,什麽都沒有。

將手中這本佛經翻閱完畢,了悟才起身離開冰蓮湖。

但他剛出冰蓮湖不久,就被一位元嬰後期修為的長老攔下。

“首座師叔。”了悟雙手合十,目光溫和地向戒律院首座行禮,似乎早已預料到他在這裏侯著自己般, 神情裏沒流露出絲毫驚訝。

戒律院首座沒馬上回禮, 只是沉沉注視著了悟。

他的視線極富有壓迫力, 若是普通弟子被他這麽盯著,定然要覺得膽顫心驚,了悟卻還是一副平淡如水的模樣,只是臉上的詢問之色漸濃。

戒律院首座緩緩收回目光,雙手合十回一禮,道:“知道貧僧為何來找你嗎?”

了悟輕笑著點頭。

“你的答案還是未變?”

了悟說:“其實弟子更認可師父說的話,劫難是自身的, 弟子自該順應本心而為。”

“這話是對的, 但想法也會隨著時局的變化而更改。”戒律院首座輕嘆了下, “不知你可有空,陪貧僧四處走走?”

這樣的事,拒絕了一時,也終究要面對。

絕大多數時候, 了悟都不是個會逃避的人。

了悟輕聲應道:“弟子卻之不恭。”

戒律院首座在前, 了悟稍稍落後他半步。

他袖子一拂, 一道霧氣在了悟和他周圍散開。這股霧氣不知是什麽原理,總之,只要不是神魂修為驚人的,都沒辦法透過這層霧氣發現他和了悟的身影。

兩人慢慢走著,逐漸來到試煉台畔。

這時是休息時間,幾個築基期內門弟子正湊在一起打鬧。

不知是誰先起了話題,他們的談話逐漸轉到了悟和了緣兩位佛子身上。

“了緣師兄用十年時間行走在南北兩州傳揚佛法,現在名聲越來越盛了。”

“說起來,以前代表宗門宣揚佛法的都是了悟師兄吧。”

“師兄的修為進展令人望塵莫及,但他現在的聲望……”小和尚擡手撓撓光頭,訕訕一笑,沒敢把那有些冒犯的後續說出來,但他身邊其他同門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顯然都清楚他的後續是什麽。

了悟雙手合十,就站在不遠處靜靜聽著這些評價。

他垂首闔目,平淡得沒有給出一絲反應。

衡玉同樣認真聽著。也許是因為心底早有預料,聽到這樣的對話時,她並未升起任何負面的情緒,以一種格外理智而殘忍的冷靜,認真聽著他們對了悟的指責。

是的,是指責。

他們把身邊這人高放於神壇之上,為他冠以佛門之光的榮譽,高嶺之花威不可攀。

以前的他從未辜負過這樣的期待,於是人人覺得他理應如此。

當她途徑這片風景,將這朵高嶺之花打動,讓他露出清冷下的柔軟時,那些已經把他放在神壇上的人便生出質疑,覺得是他為了一己私情而不顧佛門聲望。

卻忘了,他的清冷與生俱來。他的天資與生俱來。他的柔軟與情根也與生俱來。

他明明從來如此。

慢慢聽下去。

從普通內門弟子到長老,再到那些曾受過了悟恩惠的凡人……

日暮四合,遠天斜陽籠罩著整個無定宗。

“首座師叔。”了悟停下腳步,“若是您已經無事,弟子就要先告辭了。”

戒律院首座看著他依舊平靜沉著的臉,輕嘆道:“還是沒改變過主意嗎?”

了悟說:“弟子大抵比幾位師叔以為的,都要堅定上許多。師叔剛剛說過一句話,想法會隨著時局的變化而更改,的確,貧僧不能保證自己永遠堅定,若是局勢當真不由人,若是佛祖親自降下指引,告知弟子想要度過情劫只有勘破紅塵這一條路,為佛門萬載期許、為天下蒼生記,弟子會選擇一條更容易的路來走。但現在,弟子想再試試。”

說這話時,明明他被陽光籠罩著,周身依舊帶著融化不去的寂寥和清冷。

其實還有一種可能——‘若是洛主先放棄他,覺得離開他會更自在,覺得他的喜歡成了一種束縛’。

但了悟沒有把這種可能性說出口。

他不想首座師叔他們從他這裏撬不開,便試圖去打擾她。

衡玉靜靜凝視著了悟。

他有著絕佳的天資。

有著足以打破修真界萬載記錄的修為進展。

有著極為高深的佛法。

再到風骨秀逸的容貌,溫和而堅定的性情……

如果不是為情所困,他本應一直讓人仰視,就算被加諸越來越多的期待,他也能做到最極致,永遠不辜負那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