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忘憂草, 以血養之,每月澆灌一次,一年花開結果。

服用其果實, 忘情而不滅記憶。

——《合歡宗宗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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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玉躺在暖帳裏, 睡得格外不踏實, 反反復復陷入夢魘。

夢中,她誤入佛殿。

那熟悉的人站在佛像下方,始終安安靜靜凝視著她,不吵也不鬧, 神情裏的哀傷卻像是一池凝固的時光。

她下意識往前邁步, 兩人如同身處不同緯度的空間般, 她怎麽往前走, 都無法拉近兩人的距離, 只能一直徒勞無用地站在那裏, 被他哀傷的眼神, 一遍又一遍淩遲。

以前,只要覺察出他情緒低落, 她便不自覺去哄他。

十指相纏、擁抱,直至纏綿,一次又一次次都是她先行主動。

如今也是她先行放棄。

衡玉翻身的動靜大了些,天藍色床幔上方掛著的大鈴鐺被震得抖動。

叮鈴叮鈴——

聲音清脆也嘈雜。

薄被一角早早滑落到地上, 隨著她翻身的動作, 蓋在她身上的被子也在往下掉。早晨寒露重, 不比艷陽高照時暖和,衡玉明明沒蓋著被子, 額頭卻悶出一層薄薄的汗。

晨曦從外面探進來, 被天藍色的床幔過濾之後, 才輕飄飄落到衡玉的睫毛上。

刺眼的光線一照,衡玉睫毛劇烈顫抖起來,掙紮般從夢魘中清醒過來。

她睜著眼睛,凝視著床幔上的鈴鐺。

待到意識全部回籠,衡玉胡亂摸著床榻周圍,始終沒摸到被子。

她用手支起身子往床底探了眼,伸手一撈將被子從地上撈起來扔回到身邊。

睡意已經全部驅散,衡玉赤腳下床,踩著冰涼的地板走到窗邊。

窗台上,那盆栽種著忘憂草種的盆栽正安安靜靜擺在那裏。

被黏稠的血液浸泡一夜,現在草種頂上已經冒出尖尖的小芽。那小芽是草綠色的,色澤清新而明艷。

但混著泥土裏那黏稠的血色再看,便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長得還挺好看。”衡玉點評一句。

就是有點費血。

她在窗邊坐了會兒,原本想出去曬曬太陽,又怕遊雲瞧見她會心底來氣,便繼續枯坐。

枯坐時人總容易胡思亂想,衡玉覺得這項事情也不太適合自己,一時之間竟不知做什麽好,幹脆研究起陣紋來。

遊雲把小白送回來時,桌案上已堆滿密密麻麻的陣紋圖紙。

他瞧了幾眼,見桌案實在亂得很,按照順序幫衡玉整理陣紋。

衡玉趁著畫完陣紋的間隙瞥遊雲一眼,瞧見他的動作,她太陽穴不自覺抽疼起來。

她有個壞習慣,研究東西時一旦入了迷,在停止研究前都不會整理圖紙,於是東西總是亂扔著,灑得到處都是。那時候了悟來找她,總是跟在她身後整理圖紙,初時她覺得這樣很打擾她的研究思路,便隨口說了一句,他再來整理時動作就格外的輕,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盡可能地不打擾到她。

“你這是什麽表情?”

遊雲整理好圖紙,擡眸瞧見衡玉的表情,瞬間就炸了。

“為師委屈自己幫你忙,你居然還嫌棄我。”

“師父,我嫌棄你打擾到我了。”衡玉認真道。

遊雲險些氣出個好歹來。

孽徒!

果然是孽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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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澆灌忘憂草時,恰好碰上合歡宗新一屆弟子選拔。

每一次澆灌,血液用量都要比前一次多上些許。

衡玉聽到遊雲這句介紹,沒忍住笑得前仰後合:“用量?這個詞聽著怎麽這麽古怪。”

動作幅度大了些,血液便從花盆邊緣濺出來,衡玉心疼得半死,瞪遊雲一眼:“師父,能別逗我笑嗎。”

遊雲暴躁:老子什麽時候逗你笑了!

鮮血割破手掌的滋味並不好受。

衡玉的體溫本就比尋常人低,現在更是覺得冷得難受。

她舔了舔唇角,興致勃勃換了個話題:“等會兒過去看弟子選拔時,我定要將藏經閣前方的台階料理一番,免得它讓漂亮的師弟師妹們受傷。”

遊雲:“……為師和你就是宗門裏最漂亮的兩個,只要你不受傷,那台階咋樣又有什麽關系。”

衡玉慢吞吞道:“好像也有道理。”

遊雲擡手扶額,用墨骨折扇抵住自己的下巴。

他心下嫌棄,覺得自己徒弟今天犯蠢得可以。

等泥土全部浸濕後,衡玉服下丹藥,慢慢用淡粉色的紗布纏繞自己的手掌,遮去掌心那需要幾天時間才能完全消去的刀痕。

遊雲看不下去,伸手幫她包紮。

觸碰到她手掌的溫度時,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後知後覺意識到她剛剛為何一直在東扯西扯——不過是身體難受,所以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罷了。

包紮好後,遊雲取出件披風示意衡玉披上。

“太陽高懸,大熱天的穿披風,別人不會覺得我性情古怪吧。修真界裏一些有名的老妖婆,她們的生活習慣就異於尋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