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蘆屋道滿

這一天又是個晴天。

蔚藍的天空一碧如洗, 淡金色的陽光從天空灑下,滿園草木茂盛蒼翠。蟲鳴伴著池水邊的蛙鳴湊了個合奏曲,走廊木梁下趴在巢裏的乳燕視心情偶爾插進去伴個奏。

賀茂保憲坐在廊下,手裏端著枚天青色的酒盞。他這個人隨意慣了, 說好聽的可以形容上一句疏朗放達, 連坐都不是端端正正地好好坐, 一只長腿屈起, 端著酒杯的那只手手肘就勢搭在了膝蓋上,坐姿十分不羈。

此時這位仁兄正坐在安倍晴明家裏,一邊喝著他的酒, 一邊欣賞著他家的庭院。或者也不能用“欣賞”這個詞, 至少從他那微微抽搐的眼角和強忍著什麽一般的表情來看, 賀茂保憲大人似乎是並沒有從眼前荒得特別有性格的庭院裏得到什麽“美”的享受的。

幸而, 從德子家那個雜草叢生得甚至被牧牛糟蹋過的院子回來之後, 賀茂保憲對這方面的忍耐能力似乎提高了不少。至少他憋著一口氣把整杯酒都喝完了都沒有出言多說什麽。

安倍晴明於是問他, “師兄今日是有求而來?”

正端著空酒杯想著什麽的賀茂保憲一愣, 一句“你怎麽知道”哽在了嗓子口好懸沒冒出來。

然而雖然他最後緊急將車刹住了, 面上的表情也已經把他自己出賣得差不多了。大陰陽師放下酒杯,聽起來非常誠懇道, “因為師兄今日對在下的庭院似乎頗為欣賞的樣子。”

“……”賀茂保憲第九百七十一次生出了和自家師弟打一架的念頭, 然而衡量了一下雙方的武力值差距, 他又第九百七十次把這個念頭憋了回去。唯一的那一次沖動造成的後果賀茂保憲完全不想回憶!

他“呵呵”冷笑了兩聲, 幹脆也不繞彎子了, 非常直抒胸臆地說出了自己來的目的, “晴明,德子那件事你到底打算怎麽處理?”

“不是已經處理完了嗎?”大陰陽師若無其事。

“……處理完了?”

“藤原濟時大人不是沒有死嗎。”

“……”賀茂保憲嘴角一抽,是沒死, 但是每天晚上一睜眼就能看到一個黑發覆面一身血衣的女鬼抱著一把摔破了的琵琶幽幽地站在床頭看著自己,還每天一個造型不帶重樣的,換了是你你接受得了嗎?

賀茂保憲剛想拿這句話懟回去,但是還沒開口他就突然想起來,說不定他師弟還真接受得了。

賀茂保憲煩躁地抓了把頭發,“你確定那個女鬼不會殺他?”

“自然。”

他說的這麽篤定,賀茂保憲不由得好奇,“你怎麽做到的?”要知道,要讓一個女鬼憋住殺掉仇人的欲望可不單單是困難兩個字可以形容的,簡直可以說是奇跡了。

大陰陽師看著他神秘一笑,用安倍晴明特有的悠然的語調,慢悠悠地拉長了聲音,“這就是‘咒’啊。”

賀茂保憲,“……”

夠了,我不想聽那個你跟高野山的和尚們爭論了七天七夜也沒爭出個屁的玩意兒。

他伸手抹了把臉,幾乎低聲細氣道,“行,既然你大陰陽安倍晴明都這樣保證了,我回去就這麽跟藤原濟時說。”然後把那個抱著他家門柱不撒手的垃圾玩意從家裏踢出去,自己造的孽自己擔,反正他不是喜歡美人嗎,那女鬼長得那麽漂亮!

賀茂保憲正在心裏憋著罵人,走廊下的小徑上,穿著淺紫色唐衣的蜜蟲從草叢間緩緩行來,站在廊下俯身行禮。

“晴明大人,您邀請的客人到了。”

賀茂保憲聞言納罕,“晴明你還邀了人?”要知道他這個師弟家除了那位直愣愣的源博雅四位,等閑不敢有人登門。平安京裏提起他的名字都神神秘秘的,諱莫如深得仿佛某個不能說名字的人一樣。

而他的話音剛落,賀茂保憲就看到了安倍晴明邀請來的那個人。老實說,就是天皇突然到訪估計都不會有這個人的出現還讓他驚訝。

“蘆屋道滿?!”

天武天皇設立陰陽寮,將陰陽師這個職業收編進了官方系統,在整個日本島,陰陽寮裏的陰陽師代表的就是正統,歷史上許多有名的陰陽師也全部都是陰陽寮出身。然而,也並不是所有的陰陽師都在乎這點“正統”的。即便是在平安京,也有許多並沒有掛靠在陰陽寮中的閑散的陰陽師,以播磨國的陰陽師集團為首,俗稱“野路子”。而在這些“野路子”的陰陽師中,有一個人,名氣和能力大到幾乎可以和陰陽寮的門面安倍晴明比肩。

這個人就是蘆屋道滿,一個從出身到行事都跟正統半點沾不到邊,渾身透著濃濃的邪氣的陰陽師。

賀茂保憲是真沒想到安倍晴明和蘆屋道滿居然還有交情。不過看二人見面打招呼的樣子,交情似乎也並不是很深厚。

一般而言,在見到主人有新客人到的時候,之前來的人就會知禮地告辭自覺騰空間出來。然而賀茂保憲是個不講究的,他半點沒有自己該走了的覺悟,在座位上坐得穩穩當當的不說,還拿著探究的目光在這二人身上掃來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