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年前

永昌十二年。

寒冬臘月,臨近過年,位於郊外的金台寺迎來了一行打城中過來的女眷貴人,統共五輛馬車,加上主子、下人籠統有個二十多號人,領頭的一輛馬車最為華貴,外頭掛著一塊刻著“顧”字的木牌,旁邊還雕著一朵牡丹花。

這是顧家的家徽。

只不過雕得十分隱蔽,若不細察,一時恐怕還發現不了。

馬車停下,伶俐的丫鬟、婆子連忙上前,又是安放腳凳,又是撩起車簾,扶著裏頭幾位主子走下馬車,頭一個走下馬車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婦人,梳著高髻,穿得也十分華貴,發髻旁邊的一支金步搖隨著走動輕微晃動。

她是顧家如今的當家夫人,姓徐,單名一個穗。

跟著她下來的是兩個少女,一個看著年長些,約莫十六歲的模樣,名喚顧婉,在顧家這輩姑娘裏排行第一,穿著一身丁香色的豎領長褙子,外頭罩著一身月白色的披風,眉眼溫柔,體態端莊,一看便知道是那種大家族裏教養出來懂規矩的姑娘。

她身後年歲稍小些的姑娘看著便要跳脫許多。

不等丫鬟攙扶就徑直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地上積雪尚在,被她這麽一踩發出“呲呲”的響聲,許是覺得好玩,顧昭又拿著鞋底去玩地上的雪籽,被徐氏看到自是又一頓沒好氣的教訓,“我平日是怎麽教你的,都十四了,還如此貪玩。”

顧昭打小就頑劣,平日裏對她阿娘的話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有時候還要同她頂上幾句,這會剛想回嘴就被顧婉握住了手,然後女兒家溫柔的嗓音就響了起來,“阿娘也別怪阿昭了,阿昭這陣子好好待在家裏陪我做女紅,如今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開心些也是正常的。”

徐氏一貫疼自己這個長女。

這會見她幫人說話,也不好再斥責顧昭,只是語氣無奈地嗔怪幾句,“你就縱著她吧。”

話音剛落,身後一輛馬車裏又走出兩人,卻是顧廷撫的寵妾陶氏,她領著自己的女兒顧筠過來,瞧見她們一行人便低眉順眼的請安,“夫人,大小姐,四小姐。”

顧筠雖然不喜歡這三人,但想著自己阿娘先前的囑托,也就乖乖請了安。

徐氏看見她們母女,心裏就不大舒服。

尤其是看到陶氏這幅打扮,心裏更是一股嫌惡湧上心頭。

可如今在外頭,她也不好發作,冷著臉點點頭,算是承了她們母女的安,想起顧廷撫來前的囑托又不鹹不淡地說道:“今天是給二哥兒和三哥兒來祈福的,我還請了住持幫忙開光,回頭你拿個三哥兒的貼身物件同我們一道去,等三哥兒考科舉的時候便給他戴上,也算是佛祖保佑了。”

陶氏一聽這話,果然喜上眉梢,又恭恭敬敬謝了人,這才牽著顧筠的手立在徐氏身後。

態度謙卑極了。

她們一行人說話的時候,最後一輛馬車也終於到了,相比徐氏母女的馬車,這輛馬車看著就要普通許多,甚至在馬車停下的時候都沒有人上前伺候……可即便如此,還是讓在場一眾人的目光都看了過去。

顧昭是頭一個說話的,看著那輛馬車停下,脫口而出的聲音帶著十分的不高興,“阿娘,你做什麽又把她帶出來?”

徐氏斂著眉沒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那輛馬車,待看到一個曼麗身影從簾後出現的時候,眼中瞬時閃過幾道陰鷙,而她身邊的陶氏在看到那張臉的時候,細長柳眉輕輕挑了下,而後又重新垂了下去,垂手侍立,依舊是往日的謙卑。

坐在馬車裏的顧攸寧看到外頭這一行陣仗,神色倒是十分平靜,耳聽身邊四喜小聲說道:“小姐,我們下去吧。”

她也只是點點頭。

而後擡起胳膊由人扶著她走下馬車。

她今年也不過十六,不比顧家其他主子穿著華貴,她的衣容十分普通。

月白色的豎領短襖,底下是同色的棉布長裙,只用紅線在裙擺、袖子處繡著幾朵紅梅,走起路來露出一雙幹凈的繡鞋,烏發隨意綰了一個普通發髻,因為還未出閣,頭發沒有全部挽起,垂下來的那些又用紅線編了一股,此時正乖順的垂在肩上。

從頭到腳,並無什麽飾物,只在腰間掛了一只荷包。

身後也不似顧家其他幾個小姐跟著三、四個丫鬟,只有四喜一個貼身丫鬟。

她是真的生了一張好顏色,不僅是來迎客的幾位禪師瞧著呆了一呆,就連顧家這些不知看了多少回的人在看到她出現的時候也還是忍不住會愣神,可顧攸寧仿佛已經習慣了,被這麽多人盯著也仍舊目不斜視地繼續往前走,腳步和呼吸都不曾錯漏一拍。

走到徐氏面前才彎了膝蓋,問安,“二嬸。”

“快起來。”徐氏此時早就看不出先前的不喜了,笑著上前扶了她一把,言語溫和,“都是一家人,講這些虛禮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