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性

晚膳和藥很快就被人送了進來,幾個丫鬟低著頭,默不作聲地布著膳,動作輕緩且有規矩,許是覺得不對勁,顧婉朝那邊看了一眼,發現侍棋不在,輕輕擰了擰眉,問徐氏,“阿娘,侍棋呢?”

徐氏握著帕子的手一頓。

半晌才語氣淡淡地說道:“我把她送到譚嬤嬤那邊去了。”

譚嬤嬤……

顧婉本就不是很好的氣色,聽到這話後立時又白了一分,譚嬤嬤是家裏的訓誡嬤嬤,早些年從宮裏出來的主,最知道怎麽調.教人,平常家裏有什麽犯事的丫鬟、婆子全是送到那兒去,且不管在外頭是怎麽猖狂厲害,到了她那邊,全都乖得不行。

知道侍棋今日是受她所累。

顧婉攥著錦被的手收緊,剛想張口替人求情,可看著徐氏冷淡的臉頰,猶豫一番還是住嘴了,低著頭喝起粥。

見她並未給人求情,又乖巧的吃完粥喝完藥,徐氏先前還有些不大好看的臉色也終於緩和了一些,她握著帕子替人擦了下嘴角,然後柔聲寬慰道:“睡吧。”

等人點頭進了被窩。

大概是真的累了,顧婉閉上眼睛,很快,就有均勻的綿長呼吸從被窩裏傳出來。

徐氏又坐了一會,這才起身離開。走到外頭的時候,天早就黑了,北風呼嘯,長廊及院子裏的那些燈籠被吹得四處翻動,底下墜著的紅纓纏繞在一起,裏頭的燭火也跟著一道晃動,照出一個半明半暗的景。

翠荷一直侯在外頭,見她出來便立刻迎上前,一邊替人把鬥篷披上,一邊把之前她吩咐的事稟全了,“侍棋那丫鬟,奴婢已經讓人送到譚嬤嬤那邊,不過到底是大姑娘的人,您又沒吩咐是個什麽處置,譚嬤嬤那邊也不好下手。”

徐氏攏著鬥篷,淡聲,“留著口氣,別弄死了就行。”

翠荷心下一凜,知道她今日是真的惱了,如今說出這番話便是要好生懲治人一番……也是,今日大小姐做出這樣的事,那丫鬟顯然心中也是明白的,偏還不曾規勸,造成如今這番局面,也是她該受這一遭。

“那回頭奴婢就吩咐人去傳話。”她說完就扶著人朝主院的方向走。

走出院子,徐氏又問,“顧廷撫回來了沒?”

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如今說起對方,用得卻是最淡漠的語氣,翠荷心下感慨卻不敢露於面上,低聲答道:“先前老爺身邊的長隨過來傳話,說是今日兵部有事,要晚些回來。”

“他能給你傳什麽話,只怕是傳給芝蘭塢那個賤人的吧。”眼見翠荷臉色蒼白,徐氏扯唇嗤笑,面上嘲諷未掩,卻也不再說這個,只道:“讓他回來後來我那邊一趟,就說我有事同他說。”

知道是要把今日的事同人說,翠荷連忙應了是。

……

顧廷撫是戌時才回來的。

彼時,徐氏已經吃完飯又沐浴洗漱過了,正握著一本賬冊靠坐在軟榻上翻看著,看到推門進來的顧廷撫,她在燭火下掀起眼簾,身子卻未動。

男人今年不足四十,臉上依稀可見年輕時的俊美,身上官袍未除,手裏握著一頂官帽,看見徐氏就冷冷問道:“大晚上的,你有什麽事?”

習慣了他這番態度,徐氏也不意外,揮了揮手讓翠荷等人下去,而後便把手裏的賬本一撂,一邊斟茶,一邊譏諷道:“怎麽,若無事便不能喊二爺過來了?”

顧廷撫目光怪異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有些詫異她今日這番態度。

他跟徐氏是指腹為婚的親事,在他剛記事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已經有了個妻子,是他那早死的娘親自給他做的主……說來可笑,他從出生便是散養的狀態,他那父親還因為他的出生間接害死了他娘,從小就沒抱過他一下。

可偏偏他的人生大事,他們倒是先替他做好主了。

為著這一份怨氣,他對自己這個指腹為婚的妻子是一點好感都沒有。

雖然迫不得已娶了她,但這麽多年,他們吵過鬧過,最後是徐氏死了心,分居兩院,平日若無事從來不曾往來,所以在聽到她今日這番夾槍帶棒的話,顧廷撫才會驚訝。

可驚訝也只是一瞬,他仍站在門外,冷冷的看著人,“到底什麽事?”

語氣態度全是不耐煩,顯然徐氏若不再說個究竟,他當場就要轉身離開了。

縱使早就習慣了他這番態度,也知道這個男人是個什麽德性,可看到他這幅樣子,徐氏的心還是被狠狠刺了下,茶水很燙,是顧廷撫來前才送來的,此時因為那短暫的錯神,茶水從杯緣溢了出來,燙傷了她的指尖。

很快,那柔軟如白玉般的手指就紅了起來。

明明疼得已經皺了眉,可徐氏還是咬著牙不肯在這個男人面前顯出一分軟弱,把被燙傷的指尖藏進袖子裏,她放下手中的茶壺,轉身去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