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他的安慰

東宮。

昨兒夜裏一場雨, 今早起來的時候,這天便沒之前那麽悶熱了。

姬朝宗過來的時候,蕭成君正坐在湖邊的涼亭裏, 挽著袖子低頭煮茶。

涼亭帷幔被風吹得輕輕翻動,而他一身白衣, 袖手煮茶,看著不像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周儲君, 反倒像是閑雲野鶴般的神仙人物……聽到腳步聲, 他掀起眼眸,溫潤的眉眼在瞧見姬朝宗的時候又展露了幾分笑意。

“來了。”

“嗯。”姬朝宗提步進了涼亭, 隨手把手中的烏紗放到一旁,就握過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蕭成君笑看著他, 等人喝完便又替他重新斟滿, 嘴裏笑說一句, “前幾日嘉言進宮和我抱怨了一句。”見他長眉微挑,臉上卻無意外之色, 便又笑道:“他說你給他提了一個好大的難題,還說咱們姬大人如今跟從前恍若兩人,讓我回頭瞧見一定要好好看看。”

“我瞧著……”

他邊說邊打量起姬朝宗這張臉, “還真是。”

姬朝宗任他看著, 也未解釋變沒變的,只是閑閑一句, “我看他如今真是閑散日子過慣了,才這麽點事就覺得難了。”邊說邊放下手中的茶碗,問他,“你最近身體如何?”

“還是跟以前一樣,戒燥戒怒戒嗔戒怨。”

蕭成君說起這話的時候, 神色依舊是從前那副溫潤的樣子,連個眉頭都沒皺一下,他這是打娘胎裏帶來的舊疾,不管是太醫院裏的醫官還是外頭的名醫都束手無策,只能盡量調理他的身體,讓他忘嗔忘怨、不帶悲喜的過著日子。

只要心情舒暢,這病倒也不會讓他如何。

可這世上的人哪裏能當真一點嗔怨悲喜都沒有?又不是諸天神佛,絕情斷欲,肉.體凡胎總有自己所求之物……蕭成君笑笑,沒有說什麽,問他,“你和嘉言查得怎麽樣了?”

說起這事,姬朝宗的神色突然沉寂了不少,聲音也低了下去,“我們查了三年前的卷宗,暫時還沒發現什麽。”

這幾日他把都察院裏關於顧廷軒那樁案子有關的公文全部翻閱了一遍,又讓京景明把大理寺的那些卷宗也都拿出來了,可他們翻閱許久也未查出什麽端倪。

“這樁案子,當初我也查探過。”

蕭成君抿唇道,“信件、龍袍全都是真的,那上頭的字跡我也特地著人讓鉆研此道的先生翻看過,的確是同一人的筆跡。”

當年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就覺得這其中肯定有陰謀,他相信顧廷軒的為人,便背著父皇特地讓人在私下也查閱了一番,可那些證據無一不指向顧廷軒。

余光瞥見姬朝宗微擰的眉,蕭成君又勸道:“這事當年算是重案,三司會審的時候肯定不敢有所紕漏,既然你們發現寧王身邊的人不對勁,不如便從他身邊著手,看看能不能有其他的發現。”

姬朝宗點頭,“我已經派人去寧陽查探了。”

說完又看著蕭成君,低聲囑咐,“這事,我自會和嘉言查探,你別牽涉其中。”

不僅是因為蕭成君的身體,也是因為他的身份……他和京景明分處兩司,查探舊案,自有理由可說,可蕭成君身為儲君,如今朝堂因為他的身體本就各有想法,就連今日早朝也有人因為蕭成君不在而再次提議要更換儲君。

不管是繼後所生的九皇子也好,還是已經長大成人的祁王和寧王。

大家都認為比起體弱多病的蕭成君,這三位皇子更有繼任大統的資格……而其中,寧王因為這幾年的功績,呼聲是最響亮的,就連先前,他去含淵殿拜見陛下,那個男人也拿此事問他的意思。

如果讓旁人知曉太子也牽涉此案,那麽這就不僅僅是為功臣平反那麽簡單了。

兄弟鬩墻,儲君之爭。

縱使那個龍椅上的男人是他的父皇,卻也容不得他不去多思。

蕭成君一向聰敏,又豈會不知道姬朝宗的意思?可他也只是笑笑,“我幼時曾授顧先生教導,未能在三年前替他家人平反,本就枉顧師生情誼,如今既然有新的證據,我又豈能坐視不管?”

姬朝宗沉聲,“殿下!”

“留行。”

蕭成君卻神色平靜,看著他笑道:“我這輩子幾乎沒怎麽做過隨心所欲的事情,這四方天地和我這具殘破的身體把我束縛得太久了,我不希望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此一生。”

“我知道他首先是大周的天子,然後才是我的父皇。”

他一邊斟茶,一邊繼續緩緩說道:“也知道如今這個當口查探此案,還事關寧王,必定會有其他爭論……可這世間的公道,難道因為前路之難就不去追尋了嗎?”

察覺到姬朝宗目光松動,他捧起手中的茶盞,朝人一笑,“這個天下,我可以不要,卻也不能交給這樣的人。”

他生性溫潤,不僅是因為這個身體,也是因為他的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