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獨處(二)

這一刻,賀祈忽然體會到了程景宏的復雜心情。

他這麽一個聲名狼藉的紈絝,欺男霸女什麽的,他是不屑為之。真的做了,也沒人能拿他怎麽樣。

程景宏不願他靠近程錦容,完全是為了程錦容的閨譽聲名著想。

換了是他,早將對方痛揍一頓,扔到門外了。

其實,程姑娘,我真的有輕薄孟浪之心。你千萬別這麽信任我。

賀祈心裏默默想著,半晌才憋出一句:“當然沒有。”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的俊臉已經浮滿了暗紅。

誰能想到,名滿京城的紈絝賀三公子,竟是這麽一個動輒臉紅的純情少年?

程錦容心裏暗暗好笑,也不說穿,免得賀祈尷尬。順著賀祈的話音笑道:“公子的為人,我當然信得過。”

看著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眸,賀祈心情復雜而微妙:“程姑娘,你對所有人都是這般信任嗎?”

程錦容想了想,很認真地答道:“不,我只信任你。”

我知道,真正的賀祈是什麽樣子。

不管別人怎麽說,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賀祈。

賀祈的俊臉又紅了。

臉孔生得英俊,紅著臉的樣子也分外好看。

程錦容微微一笑,又說了下去:“你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也不在乎別人說什麽。可人活在世間,誰能真正隨心所欲。”

“人言可畏。流言洶洶,傷人於無形。”

“賀三公子還未請封平國公世子,還是顧惜一些聲名才是。”

……

換了數日之前的賀祈,聽到這等話,一定會嗤之以鼻。

而此刻,歷經了兩輩子的賀祈,卻被這幾句簡單的話深深刺痛了心扉。

是啊!如果不是他太過驕縱輕狂,如果不是他自恃過高,又怎麽會落入鄭氏母子的算計?

眼盲毀容,世子之位被奪走,祖母病逝。他心如死灰,遠離京城。到了邊關後,被父親冷落。韃靼騎兵破關之日,父親領兵迎敵,他未能跟隨。

父親戰死,他卻活了下來。

天子一怒,誅滅賀家滿門。身在邊關的他,又僥幸躲過死劫。

活著對他來說,不是什麽幸運,而是痛苦的煎熬。身為唯一幸存的賀家人,他無法對受苦受難的百姓置之不理。他只能竭盡全力殺敵,保護百姓。

沒有朝廷的支持,沒有軍餉,他所有的,只是一夫之勇,還有幾十個忠心的侍衛。直至慢慢收攏一些邊軍殘兵。

身為賀家兒郎,馬革裹屍戰死沙場,是宿命的結局。

力竭戰死前,他拼盡全力重傷韃靼太子。閉眼前的最後一刻,他沒有恐懼,只有深深的遺憾。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該有多好?

現在,他的人生真的重來了。

賀祈深深地看著程錦容,仿佛她是他眼前唯一的光亮:“你說什麽,我都聽你的。”

程錦容:“……”

這話聽著,怎麽不太對勁?

賀祈也驚覺自己沖動失言,咳嗽一聲,改而說道:“你說的話,頗有道理。以後,我一定改了這沖動易怒的壞脾氣。”

不過,動手不動口的脾氣怕是很難改了。

畢竟,以理服人不如以力服人。

賀祈這般好說話,也出乎程錦容意料。

轉念一想,前世她只見過他兩面,對他真正的性情脾氣,其實並不了解。賀祈少年時什麽模樣,她更是一無所知。所以,也無從比較就是了。

便是現在,兩人也有交淺言深之嫌。

不過,報恩開了個好頭,頗令人欣慰。

程錦容抿唇一笑:“一堆病患在外等著,大堂兄一個人怕是忙不過來。你先走吧,我得去坐診了。”

有了今日的獨處,兩人也算熟識了。說話間從公子姑娘,很自然地變成了你我。

賀祈再念念不舍,也不能厚顏賴著不走:“好。三日後,我再去衛國公府見你……等你復診。”

程錦容笑著點點頭。

……

門開了,俊臉微紅的賀祈先走了出來。

蘇木:……公子你做了什麽!

甘草:……混賬紈絝你做了什麽!

沒等甘草怒目相向,身著青衣羅裙的程錦容笑盈盈地走了出來。甘草仔細打量幾眼,見自家主子神色自若毫無不妥,這才松了口氣。

這口氣松得太明顯了。

賀祈睥睨了黑丫頭一眼,大度地不和她計較。

一間屋子的門開了,一個衣衫破舊形容消瘦的婦人走了過來。

婦人走到程錦容面前,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對不起,程姑娘。你救了彤兒一命,我沒能報答姑娘救命之恩,還為姑娘惹了禍端。我真是對不住姑娘……”

沒說兩句,彤兒親娘已紅了眼眶,淚水簌簌掉落。

那副可憐模樣,實在令人心酸。

程錦容輕嘆一聲:“這怎麽能怪你。別磕頭了,快些起來吧!”

“彤兒的二叔和另幾個潑皮都被送去衙門了,少不得要吃苦頭。想來以後也不敢再隨意欺辱你們母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