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考題

太醫院官署。

十名醫官,各自捧了二十份考卷,恭敬地呈至杜提點的案桌前。

杜提點平日在宮中當值,很少來太醫院官署。不過,每年太醫院招考太醫這等大事,杜提點必會親自前來。

從兩百份試卷中,挑出一半,明日張榜公布的名單,正是這一百人。

二百份試卷,整齊地堆放在一起。短短兩個時辰裏,要全部瀏覽過目。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哪怕就是隨意翻閱,看看字跡是否工整,時間也太少了。

眾醫官心照不宣地按著往年慣例,將本組的二十份試卷按著等第從高到底排列。如此也方便杜提點“過目”。

杜提點也清楚這個慣例,隨口問了一句:“今年可有格外出眾的考卷?”

其中一個眼睛頗小的醫官激動地答道:“有。我們這一組裏,有一份考卷等第極高,十位醫官都贊不絕口,不約而同地打了甲上。”

太醫院的醫官們,一個個眼高於頂挑剔成性。這些年來考太醫院的大夫,第一場的最佳成績,是九個甲上。

沒曾想,今年竟冒出一份十個甲上的考卷。

杜提點饒有興味地哦了一聲,右手捋了捋稀疏的幾根胡須:“將這份考卷拿來。”

那個小眼醫官朗聲應了,立刻上前找出考卷,顯然是早有準備。

杜提點接過試卷,凝神看了過去。

考卷糊名,不知考出這麽一份試卷的人姓甚名誰。一低頭,清雋漂亮工整的字跡便映入眼簾。

每一道題都答得清晰而簡潔,沒一句廢話。就是最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什麽毛病來。十個醫官雖各有所長各有偏好,卻都被這份工整漂亮近乎完美的試卷打動,紛紛打了甲上。

不知最後一題,這份考卷答得如何。

每一年的考試,都是他親自出題。數年來,最後一題從未變過。從一開始的滿懷期待,到屢次的失望,再到這兩年來的麻木。

其實他已經不抱什麽希望和期待了。只習慣性地出了這一道考題。他每年堅持親自過目考卷,表面是為了審核過目挑出前一百名。

沒人知道他真正的用意。

今年,想來也不會有什麽意外驚喜吧!

杜提點暗暗輕嘆,將考卷翻到了最後一頁。

……

一眾醫官都知道杜提點的習慣,齊刷刷地擡頭看了過去。

不到片刻,就見安穩如山八風不動的杜提點全身一震,竟倏忽站了起來。

杜提點握著考卷的手因用力過度微微痙攣。一張老臉湧起異樣的潮紅,眼中溢滿了激動。

一眾醫官:“……”

這是怎麽回事?

眾醫官一同轉頭,看向小眼的醫官。

那個眼睛細長如一條縫的小眼醫官,也有些茫然。

這份考卷,確實是經他的手批改的沒錯。因為這份考卷答得十分精彩,他還特意回頭仔細看了一遍。

最後一道考題,有寫擅長三科四科,甚至還有擅長全科寫了十余個醫例之人。

相較之下,這張考卷的最後一道考題答得不算出格。只寫了擅治“外科”和“心疾”。

大楚朝的大夫,大多擅長大方脈小方脈,看診以診脈開方和針灸為主。眾人眼中的“外科”,就是跌打損傷之類。

真正研制出外科救治醫術,並將其發揚光大的,是程望。不過,程望聲名再響醫術再精妙,到底遠在千裏之外。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沒親眼見過,誰敢相信這世間有開膛破腹救治病患的絕妙醫術?

考卷上列舉出了一個外科醫例。

病患是男子,年約四旬,身體健壯,平日行走坐臥無礙。一旦病症發作,腰腹部便驟然刀割般劇烈陣發性疼痛,且惡心嘔吐,汗流如注,尿中有血。

湯藥和針灸只能暫時止痛,治標不治本。以刀刃開腹,剖開腎臟,取出異物。縫合傷口後,臥榻靜養一個多月,病患便有力氣下榻,自行離去。

小眼醫官看過之後,頗覺匪夷所思。甚至覺得這是考試之人捏造出來的病例。

開腹取物,縫合傷口。世上真有這樣的醫術?

只是,每年前來參加太醫院考試的大夫,形形色色樣樣皆有。有能耐有本事的不在少數。而且,改卷也有規定,只要大夫能自圓其說,不得隨意判定是捏造。

更重要的是,這份考卷的第二個醫例。

有患心疾的婦人,對身外一切事物漠不關心,整日心情陰郁難解,不願見人,不喜說話,甚至時有輕生的念頭。

心疾幾乎難以根治。

找出患病之人的心結,先以話語解之,然後施以針灸湯藥。一個月後,婦人心疾之症大有緩解,很快和常人無異。

這個治療心疾的病例,幾乎令人立刻聯想到一個人。

椒房殿裏的裴皇後。

正因這個醫例,開腹取物的外科醫例雖然荒謬,小眼醫官也未計較,還是給了甲上。